“征服者在夺取国家权力的过程中必须得顷刻用尽所有残暴的手段,以避免日后天天都使用它……君主不应受任何道德准则的束缚,只需考虑效果是否有利。不必考虑手段是否有害,既可外示仁慈、内怀奸诈;亦可效法狐狸与狮子,诡诈残忍均可兼施……君主应当不图虚名,注重实际。残酷与仁慈、吝啬与慷慨,都要从实际出发。明智之君宁蒙吝啬之讥而不求慷慨之誉。”-摘自《君主论》。
历史和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中世纪后期的意大利思想家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对欧洲近现代历史产生了多大影响无法评估。据说拿破仑、希特勒和斯大林都仔细拜读过这本小册子,经常放在枕边反复品阅,墨索里尼则是公开称颂马基雅维利的人之一。纵观墨索里尼的一生,他也很好地诠释了自己同乡的理论。
1883年7月29日,贝尼托·阿米尔卡莱·安达莱亚·墨索里尼出生在意大利东北部费拉拉省(又译“费利省”)的一个小山村。村子坐落在亚平宁山脚下,这里土质含硫,适合种植葡萄,墨索里尼家族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过着农耕生活。
贝尼托的父亲叫亚历山德罗·墨索里尼,是村子里的铁匠。他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倒是读过一些书,是当地的一位小有名气的社会党人。由于他忠于信仰、富有煽动性,并乐于接济同仁,在党内有较高的威信。同时他还因为经常率众砸碎选举箱,恐吓保皇派的警察,被多次投入监狱。
贝尼托长长的名字里包含着父亲敬仰的三位英雄:墨西哥的贝尼托·胡阿雷斯、意大利的阿米尔卡莱·西浦里亚和安达莱亚·科斯塔。贝尼托是家中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叫阿纳尔多,一个妹妹叫埃维琪。贝尼托的母亲叫罗莎·玛尔托,是当地的一名小学教师。母子感情深厚,在贝尼托的印象中,她恬静、仁慈、果断,是自己“生平最爱的人”。
对父亲的感情有些复杂。亚历山德罗经常给贝尼托念一些自己平时读的书,他渐渐地知道了马志尼、马基雅维利,甚至是马克思。父亲还经常在家里召集同党高谈阔论,谈理想,谈主义。贝尼托守在一旁,虽然似懂非懂,却也心生向往。
给贝尼托留下更深刻印记的是父亲手中的细皮鞭。他自小就粗野好斗,喜欢爬树掏鸟,经常和小伙伴互扔石块、打架,把很多孩子的头都打破了。每次在外面惹祸,都免不了挨一顿父亲的鞭子。
1889年,贝尼托进入当地小学接受教育。3年后,母亲罗莎节衣缩食把他送到一所教会学校读书。这所学校校规极严,这对贝尼托是一个考验。但是让最接受不了的是学校并不平等对待每一名学生,按照缴纳的食宿费,学生被分成三个等级,每月交30里拉的贝尼托属于第三等级,吃的是最低等的食物。
与日后的盟友希特勒不同,后者的童年过得无忧无虑,而贝尼托的家境贫寒。父亲算不上是“有本事”的人,母亲每月的工资也只有50里拉。全家人住在2间房子里,贝尼托和弟弟阿尔纳多的床铺搭在厨房,褥子是一块草垫。平日的主食是黑面包和一碗菜汤。据他自己回忆,在20岁之前,他都没有喝过咖啡。
让贝尼托不平的并非学校提供的餐食,因为自己从小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饭菜。他接受不了不平等的待遇,他开始反抗,因为拒绝做早弥撒,他被强行拖走,之后他用餐刀刺伤了一名同学,导致被学校开除。
母亲罗莎不想让贝尼托荒废学业,于是将他送到一所师范学校读书。这里校规较宽松,伙食也好一些,每到周末可以回家,贝尼托感觉“从地狱到了天堂”。但他劣性不改,在学校经常欺辱同学、打架斗殴、称王称霸。学校多次勒令他退学,最后都在母亲罗莎的苦苦哀求下作罢。1901年,贝尼托终于完成学业,拿到了师范学校的毕业文凭,踏上社会。
贝尼托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名小学教员,每个月工资56里拉。他是一名出色的老师,学生喜欢他的课,校方也对他的工作给予肯定。但第一个学期结束后,贝尼托就决定辞职,他不想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要出去闯荡。1902年,贝尼托来到意大利北面的邻国瑞士。
贝尼托在瑞士体会到了流浪汉的滋味,为了糊口,他当过屠夫、送过货,还当过建筑工人,每天往3楼搬运120次砖。没有钱住旅馆,就露宿街头,还在公园里抢过两位英国女士的野餐食品。他后来承认自己的抢劫行为,但辩解“只不过是为将来受训”。在瑞士也有奇妙的经历,他见过一些俄国流亡人士,其中包括列宁。闲暇时他会找各种书来读,比如黑格尔、海涅、尼采等人的著作都在其中。他自称读这些书不是为了重构自己的知识体系,而是为已有的认知提供更多注脚,所以他只记下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
他在瑞士还经常参加集会,上台发表演说,鼓动罢工、鼓吹暴力,久而久之他竟成为旅居瑞士的意大利社会党人的领导人,也因此被瑞士多个地方当局逮捕入狱。据统计,本托尼在担任意大利领袖前曾11次被捕,这对他产生了深刻影响,也让他学会了一条真理:时机不成熟时需要耐心等待,要学会能屈能伸。狭小的牢房给他内心造成了阴影,日后他担任总理后,将自己的办公室搞得像大厅一样,长18米、宽12米、高12米。
1904年,贝尼托被瑞士当局驱逐出境,他不得不回到意大利。当年年底,他加入意大利陆军,成为一名士兵。1906年,他脱下军装再次重掌教鞭,两年后开始专职为社会党从事宣传鼓动工作。期间他往来于奥地利和意大利之间,由于两国存在领土纷争,他在报纸上鼓吹采取强硬手段,为此奥地利当局也将他驱逐出境。
贝尼托的行为赢得了社会党内一些善良而缺少政治经验的人的喝彩。1912年,他出席社会党全国大会,当选为执行委员会委员,进入党的领导层,同时还担任党报《前进报》主编。在他的努力下,这份报纸的发行量超过了10万份,不仅扩大了社会党的影响力,还提升了自己的知名度。
一战前夕的意大利,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民众暴动此起彼伏,警察和民众的武装冲突屡见不鲜。贝尼托·墨索里尼冷眼旁观着国内的动态,他不认为民众的暴动能够成功,因为意大利人虽然不缺少热情,但是太懒散了。他认为:意大利必须在一个领袖的指引下,找到一个共同的敌对对象,通过一场大流血才会有彻底的改变。为此,他甚至渴望意大利卷入一场和各国的战争,燃起意大利人心中熄灭已久的火焰。
一战爆发时,墨索里尼惊呼:“机会来了!”他通过《前进报》宣称:“我们必须认清此战的不同,我们不是也不愿意做永远躺着不动的死人。我们是人,是活人。我们愿意在历史的创造上有所贡献,不管这贡献是如何的平凡。”
当时的亚平宁半岛处于意大利王国时期,国家的领袖是国王埃马努埃莱三世,内阁则由左翼和右翼轮流组建。意大利是一个被欧洲边缘化的国家,与英、法、德相比,它的工业化水平低,经济落后。意大利和邻国法国、奥匈帝国都存在矛盾,和法国的矛盾存在于双方在北非争夺殖民地的问题上,和奥匈帝国则是在边界划分上。与意大利交好的是英国和德国。所以当一战爆发时,身处同盟国阵营的意大利在己方阵营和对方阵营(协约国)都有朋友和敌人。执政的左翼政党领袖、内阁总理乔利蒂非常为难,他最终宣布意大利在战争中保持中立。
墨索里尼所在的社会党也持中立态度,但墨索里尼则站到了“主战派”一边。他赞同右翼领袖萨兰德拉的主张,即抛弃与德奥同盟关系,转而和英法俄携手,向意大利东北方的邻国奥匈帝国开战。他说:“与其说反对德国,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反对奥匈帝国。趁着战争机会,我们要和奥匈帝国清算。”
墨索里尼的言行受到党内的谴责,认为他与党“背道而驰”,为此他被撤销了《前进报》主编的职务,并开除出党。
1914年底,主张与英国结盟的右翼领袖萨兰德拉上台。次年4月,意大利和英法签署《伦敦秘密条约》,英国和法国承诺战争结束后将奥匈帝国现属的两个州、巴尔干半岛上的伊斯特里亚、达马尔提亚,以及阿尔巴尼亚和土耳其的部分领土划给意大利。5月,意大利撕毁与德奥的同盟条约,向奥匈帝国宣战。
在意大利待价而沽的这段时间,墨索里尼并非无所事事。他要宣传自己的思想,并确定“非借报纸的力量不可”的决心。在最早一批信徒的资助下,他于1914年11月15日在米兰创办了《意大利民报》,在报纸上鼓动对奥战争,他说:“今天我们唯一应该记住的就是,大家都是意大利人,我们要对奥地利以牙还牙!”
1915年,32岁的墨索里尼重新应征入伍,在步兵第11联队担任普通士兵。他把报社托付给几个信得过的人,并告诉他们“决不能让国运的明灯熄灭”,而且要“主战到底”。
一战给希特勒最深刻的印象是在战壕里蹲了4年。对墨索里尼而言,战事并不激烈的欧洲南部战线,因为缺少他期望的轰轰烈烈的战斗生活而显得枯燥无味。他在日记里写道:“战壕里的生活是原始的,有点儿单调。早晨没有起床号,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白天大家都无事可做,我们可以打牌。当炮声响起时,大家就数着次数。每天最开心的事情是发放当天的食物,因为那时候会发生争吵,一些随时可能会死的人对得到多少咖啡总是斤斤计较。”
变故发生在1917年2月23日,这一天意军阵地上正用榴弹炮向对面轰击,当最后一发炮弹准备发射时,炮弹在炮管里爆炸了。4人当场被炸死,数人被炸伤。墨索里尼被气浪掀出去几米远,昏死过去。
医生在墨索里尼的身体上开了27刀,从体内取出大大小小弹片44块,总算才保住了他的命。在医院治疗期间,意大利国王埃马努埃莱三世前往医院探视伤病,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年长14岁的国王问墨索里尼:“你一定很疼吧,墨索里尼。”后者回答:“极度痛苦,但能忍得住,陛下。”“你是否记得6个月前曾见过一面,那时你的上司向我介绍了你好多英勇的事。”国王接着问。墨索里尼回答:“谢谢您,陛下。我只不过是像其他所有战士一样尽了我的职责。”显然,国王对墨索里尼的印象很不错,但他肯定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会和自己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伤愈出院的墨索里尼没有返回部队,他退出现役回到米兰继续担任《意大利民报》主编,为“主战到底”制造舆论。一战时期意大利动员了527万人参军,战争结束时,60万人丧生,100万人负伤。
退役的士兵好像一下子就填满了亚平宁半岛,他们正在为日后的生计发愁。工人和农民也举起了锤头和镰刀,因为物资匮乏,物价上涨。一位右翼教授忧虑地说:“全国8000个市镇中,2000个落入暴乱者之手,就连米兰这样富庶的城市也在其中。”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意大利首席代表坐到了巴黎和会的谈判桌前,他要求英法遵守1915年签订的《伦敦秘密条约》,把曾经承诺给意大利的全数兑现。但巴黎和会是以战后各国实力分赃的,根据和会的最终版本,英国的领土增加了250万平方英里,法国多了100万,意大利则仅仅以“修正边界”为由,分得了10万平方英里(1英里约合1.6千米)。
墨索里尼后来有一段愤愤的道白:“像我们这样一个强有力而又富于生产的国家,需要原料,需要出路,因人口过剩(意大利当时有3200万人口),需要土地,又需要市。然而托了盘子四面分殖民地的时候,我们只得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又一文不值的叫做什么‘修正边界’。”
意大利处于内忧外困中,内阁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人民对他们日益不满,就连垄断阶级也大骂政府“无能”,他们盼望有一个强人出来“振兴国威”。一位名叫赛拉奥的人在一本《罗马的征服》一书中道出了人们的心声:“罗马是世界性的骄傲的城市,它知道一切,因为他见过一切。它的灵魂变成了麻木不仁,简直成了不知爱情为何物的美女。但总有一天要到来,总有一人要到来,要打破它的沉着与安静,征服它!这个征服罗马的人要有铁打的心肠和钢铁的意志,年轻、顽强、正派、勇敢、坚毅、沉着、无弱点,尤为这个征服者应具有的要素。”
日后成为赛拉奥所说的那个人这时正在经营着《意大利民报》,他在报纸上大声疾呼,但效果并不理想。渐渐地他意识到仅仅靠少数几个人是应付不了的,因为问题面太广,战线太长,“必须创立一个打不破的有力的团体”才能把具有一样思想的人联合起来,也只有这样才能收到“伟大的功效”。
1919年3月23日,墨索里尼在米兰创建了一个叫“法西斯战斗团”的组织,“法西斯”这个古老的拉丁词再次出现在20世纪的欧洲。这个组织一开始只有54人,和战后雨后春笋般涌现出的团体相比,“法西斯战斗团”并无新奇之处,他们被视为革命者。当局也看不出它的危险性,如果最初就取缔他们也毫不费力,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
“法西斯战斗团”在一开始也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组织成立几个月后也不过吸引了一些退役军人,规模发展到150多人。墨索里尼认为应该“搞出点儿动静来”,不然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1919年10月,墨索里尼等人在佛罗伦萨率先发难,在那一天由社会党召开的一场集会中,法西斯全体成员手持棍棒、手枪冲进会场,把社会党人打得头破血流。之后他们在米兰、博洛尼亚、都灵、费拉拉也大打出手。从此之后,身着黑衫的法西斯暴徒名噪一时。
到了1921年,法西斯暴徒已经打出了一片天地,在当年5月的国会选举中,法西斯党徒赢得了国会535个席位中的35个,登记的党员人数达到15.2万人。
墨索里尼等人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没有人阻止他们。当局对国内革命浪潮忧心忡忡,他们需要借法西斯战斗团的力量压制革命者。为此,墨索里尼与以“意共”为首的左翼党派势如水火,法西斯分子驱散意共组织的集会,捣毁意共机关和报社,杀害意共成员。与此同时,他们要求企业主向法西斯缴纳大笔贿金以求自保,如果反抗就会遭手持蓖麻油和棍棒的法西斯党徒毒手。一些企业财阀还主动给他们提供资金,让他们为自己清除某些棘手的麻烦。
1921年11月6日,墨索里尼在罗马召开“全意法西斯大会”,正式宣告建立“意大利法西斯党”。在墨索里尼心中,一个成熟的政党已经展现在人们眼前,是时候显示力量,进行下一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