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香妃道:“‘孔雀会’残党一路南下逃到喜马拉雅山,借由遣唐商队之力回到天竺,于是‘孔雀会’的首领便趁安史内乱,再遣其众,大举来华。他们这回选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雄踞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换言之,世人只知安史作乱,却鲜有人知背后正是‘孔雀会’在拔弄阴阳。”
她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我逐鹿氏以善变弄权自诩,不想‘孔雀会’这次卷土重来,特地针对我族下的功夫,其谋算之深远在我想象之外。等我发觉,事情已然不可收拾。‘孔雀会’趁我在外,将我族人扣作人质,逼我就犯,原先依附安禄山史思明的赤城法王等人以及新近才到中土的严中岳也都被他们暗中收买了去。不过严、李二人都有不臣之心,不肯屈居人下,才和我为伍,潜居临邛。”
卫空空道:“那你就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看着他们横行无忌?”
逐鹿香妃道:“你以为我甘愿久居人下吗?我又何尝不是迫不得已?逐鹿氏元气大伤,族人都在‘孔雀会’软禁监视之下,我稍有异动,我的族人立时性命难保!而以我目前的能力,无法在短时间内组织对‘孔雀会’的反击,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他人,在不久的将来一鼓作气将这股异域势力彻底根除!”
卫空空道:“你说的联合他人,联合的就是李少秦和严中岳?”
逐鹿香妃说道:“李少秦官迷心窍,一心想复他祖上荣光;严中岳则因虬髯客当年称王称霸之心不死而和李少秦媾合,这两个人狼子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与他们联手,还可以对他们加以控制,难道不也是为了你好?退一万步说,我也很想联合你呀,可是你未必会答应我。试问这种情势之下,我又怎能指望你伸出援手呢?”
卫空空有些语塞,半晌才说:“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只要不违侠义之道,你有难处,我还是愿意帮你的,难道你都当耳旁风了?”
逐鹿香妃道:“没有,只是我怕当我来求你的时候,你还会不会记得当初的承诺。天山剑派历来以武林正道自诩,怎会容得下我这个‘邪魔外道’?”
卫空空道:“你简直是强辞夺理又蛮不讲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邪魔外道’的话?我认为你是‘邪魔外道’,就不会有潼关桃林之会,今天我们已是水火不容,早就拼个你死我活了,焉能还在这里聊天?‘孔雀会’的老巢在哪里?”
逐鹿香妃道:“咿。你打算帮我吗?”
卫空空道:“你都找上门来了,我还好意思拒绝吗?我看你根本就是别有用意,存心来给我施激将法的对不对?”
逐鹿香妃道:“哼哼。”
卫空空说道:“你别装模作样地哼哼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我‘孔雀会’老巢所在,还打什么如意小算盘?”
逐鹿香妃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都厚着脸皮求到你门上来了,还有什么小算盘可打?‘孔雀会’在安史之乱渐渐平定之际便秘密搬去了江陵,和江陵节度使刘应周父子搞在了一起。他们行事十分隐秘,成员是否全都在江陵,我暂时还未探到。”人所皆知,江陵天险地利,自古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以易守难攻而闻名天下,“孔雀会”在安禄山被杀后便暗地南迁,寄居在江陵节度使刘应周之子刘敏经营的铁马营中。
铁马营是江陵地面上著名的销金销魂的所在,刘敏仗着父亲是一方大吏,又是兵部员外郎谢植山的远亲,横行江陵,包娼庇赌,奸淫掳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无所不为,网罗了不少江湖绿林的亡命之徒为他卖命。卫空空当初到龙门派吊唁时曾遇江南武林领袖四空上人,谈及刘氏父子便咬牙痛恨。
四空上人有意铲除铁马营刘氏父子,可是,“大风起于萍末”,安史之乱骤起,天坤自此倒悬,江南武林人心未齐,四空上人势单力孤,无法召集同道来惩治刘氏父子。且刘应周惯会见风使舵,见安史之乱将平,连忙拜了肃宗的新宠太监李辅國为干爹,李辅國在灵武朝中权倾朝野,因此官府也无人敢动刘氏父子。抓不到刘氏父子的小辫子,搞不好就给刘氏父子倒打一耙,告上朝廷,触怒李辅國,丢官事小,弄得不好还得吃不了兜着走,是以朝野之间谁也不愿在朝政初定、肃宗回鸾时以卵击石。
卫空空十分奇怪,问道:“如你所言,这刘氏父子不过是一方豪强劣绅,‘孔雀会’到底看上他们的什么了?”
逐鹿香妃道:“你听说过五石散这种东西吗?”
卫空空吃了一惊,道:“知道。难道?……”
逐鹿香妃道:“刘应周仗着自己是封疆大吏,朝中又有人替他撑腰,更假职务之便在江陵西面的笔架山深处山区给他的儿子刘敏划了一块地皮,专门用来制作五石散,谋取暴利以自肥。十年经营,刘氏父子靠秘密走私贩卖五石散积累了常人难以想见的巨额财富,‘孔雀会’虽是神通广大,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它搬到江陵是得了李辅国的暗示,借助刘氏的丰厚财力,便足以保证自己在当地乃至全國活动和发展会众丰满羽翼时,有取之不尽的金钱。
给刘敏助纣为虐的都是刘应周当年一手提拔的江陵旧部,而且,刘应周公务之余也常秘密前住,我断定刘氏父子这十年来聚敛的财富极可能就藏在笔架山,而‘‘孔雀会’’来华的人多半也在那儿。我们若能攻破彼处,刘氏父子一定舍不得抛下这笔自己冒了绝大风险才积累起来的庞大财富,而‘‘孔雀会’’的人则需要在大难临时完璧而退……”
卫空空会意:“所以,这两者之间就会产生‘要钱’或‘要人’的矛盾?”
逐鹿香妃道:“正是。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对付‘‘孔雀会’’,但我只要打破他们与刘氏父子的‘联盟’,在两者之间成功制造矛盾,就称得上大功一件。”
“我明白了,”卫空空说:“为了你族人的安全,你暂时还不能与‘孔雀会’彻底撕破面皮,所以你只能蜇伏幕后,而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代你出头……”
“对。”逐鹿香妃真心赞道:“除了你,天底下我不作第二人想耳。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又众望所归的一位武林盟主,也只有你号召得动正派武林中人,而我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这方面我的确自愧不如。”
“难怪你一再重申你的朋友只剩我和琇妹了,”卫空空这才明白,“那么事完之后呢?我们还是会成为敌人的吗?”
逐鹿香妃转过身来,丰满的胸部几乎顶到了卫空空的胸口:“你想成为我真正的敌人吗?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这个答案我可给不了你,我反正没什么可顾忌的,你来杀我,我才不怕。”
卫空空只好退后两步:“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好吧。那个,作为靠权谋智计吃饭的唯一一位武林人物,你还真的很不好对付……不过,我向来不相信所谓‘敌人’是天生存在的。你的头脑和智计的确在我和琇妹之上,我只希望将来你不要随意和正道中人作对就好,那么答应和你联手合力剿灭‘孔雀会’在中华的势力,以防‘孔雀会’有朝一日在我国坐大,就成为顺理成章的大好事了。”
逐鹿香妃说道:“我做事向来只凭好恶,你现在劝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言之尚早,我也未必听得进去,你我和琇妹都且行且珍惜吧。呃!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江陵?”她只恐卫空空不去,顿了一顿,又道:“‘孔雀会’倾巢而来,既是窃國大盗,也是安史之乱的真正元凶,更是残害黎民的罪魁祸首,你若要做振奋人心的事,来证明你武林盟主和西域第一大派掌门的实至名归,那么机会就在眼前。你力阻安庆绪那边来人密会玄宗以求媾合只是小成,掀翻‘孔雀会’那才是大成呢。”(其实安庆绪向成都派出使者之后没几天就被杀了——作者按)
卫空空淡淡一笑说:“我从来不屑为自己证明什么,我和你一样,做事也凭好恶,所不同的是我有师门训诫在前而你没有。这样吧,你让李少秦乖乖地把林丹霞林师妹送来,我就即时动身。在这之前,琇妹的手伤未愈,马也没法骑,怎谈得上去对付‘孔雀会’那些人呢?至少我也要等琇妹的手好了才能成行。你不会急在这十天八天吧?”
“当然不。”逐鹿香妃尽管掩饰不住焦虑之色,还是这样回答。可卫空空借着雪光返照却把她的神色看了个纤毫毕现,他心中忽然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爱怜之意,一时不知如何疼之惜之,因张曦眉之死而对她的满腔恨意和憎厌之情这时反而变得没了语言可以描述。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站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好一会,逐鹿香妃才说:“那姓林的小丫头我把她放了便是,你为什么要李少秦亲自来送?”
卫空空说:“按辈份,李少秦是我的师侄,他父亲当年背叛师门,不认先师,但先师慈悲为怀,一直没把他当作叛徒,明月堂中二十九弟子的名号,至今排名第二的仍是他父亲幽冥剑李悔。我要李少秦来送林师妹,希望有机会了先师一个遗愿,能劝他改邪归正,不要一错再错,白白可惜了大好人材。”
逐鹿香妃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道:“他到底是一代宗师一手调教出来的,整天想的都是别人,不知有没有为自己想过?这样一个大度的人,直是与我没些儿缘份。不过好在钟意于他的是琇妹而不是别人,否则我的剑下不知会多几多冤魂,那时候他非恨死我不可!”她心口一热,忽然一阵无由的感动,伸手按在卫空空宽厚的手背上。卫空空微微一颤,终究还是没有把手缩回去。
逐鹿香妃好久才恋恋不含地把手收回,低声说:“琇妹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在江陵等你。”
卫空空抱了抱拳,说:“你等我和琇妹来与你会合,切忌一个人单枪匹马孤身犯险。”这句话算得上言有尽而意无穷,逐鹿香妃何其聪明,立即明白了卫空空语意中的宽厚和关怀。如果不是自己视同亲姐妹的公孙一琇夹在中间,为了这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逐鹿香妃宁愿今生今世等他。就因为这句话。
又过了七天,公孙一琇的手终于好了,除了有些无力之外,基本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卫空空算了时日,李少秦却并未来见他,只是派人把遍体鳞伤的林丹霞送了回来。欧阳化见到林丹霞这副样子,心疼得破口大骂李少秦猪狗不如,因要给林丹霞养伤,只好临时决定不和卫空空他们去江陵了。卫空空托侯猛回圆觉寺给朝花婆婆送信道明行踪,一面和黑白双尸打点行装,赶到江陵去。哥舒岳和陆雪樱代无名老尼给他们送行,对卫空空道:“我和雪姑多亏卫兄玉成如事,感激不尽。你们去江陵,不妨去拜会我一个朋友,这个人名叫牟益,是我在西北时认识的,这人别的本事谈不上,最擅长打听消息。他的祖籍正是江陵荆门一带,风物极熟。我和雪姑事了,再去江陵寻找卫兄。”再三珍重,依依而别。
四人出川,买舟东下。一路上卫空空看到了不少逐鹿香妃给自己留下的暗记,从临邛一直向东延伸到了荆南节度使辖下嬊州附近,暗记忽然全部消失。卫空空弃船上岸,和公孙一琇商量道:“你这个姐姐做事古灵精怪,暂又不见她的痕迹,我们便先去拜会哥舒岳的朋友吧。等她来找我们,强似于我们没头苍蝇一样去找她,还未必找得着。”公孙一琇噗哧一笑,点头同意,四人便在码头雇车前去。
哥舒岳的朋友牟益住在江陵城东,是一家生意不错的小酒绾的掌柜先生。那家小酒馆以麻辣牛肉和村白精醪出名,天气寒冷的时节,这家物美价廉的小酒馆就是城中卖苦力的下里巴人趋之若鹜的好去处。四人找到牟益的时候,他正在账房里一面烤火,一面就着茴香花生美滋滋地喝着小酒,听说卫空空是哥舒岳的朋友,赶忙出来迎接。
那牟益看上去像是一个中年文士,布衣钵冠,留着小胡子,鬓发有点凌乱,眉字间有些风霜之色,一见卫空空和公孙一琇那还好,望见黑白双尸,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卫空空一看牟益的样子就知道他没练过武功,大概充其量算得上是个江湖包打听式的人物,不禁有点失望,暗暗奇怪声名鹊起的西北大盗哥舒岳为何会给自己推荐了这么一个人,只好礼节性地抱拳说道:“牟兄,你好。”
牟益和哥舒岳有一段不错的交情,可是却不认得卫空空,更不知道黑白双尸的来历,只把他们四人让进了帐房,茶水伺候。
卫空空不知这个形同市井一样的牟益有什么过人的本领,开宗明义就说:“我们特地来查江陵节度使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牟兄乃江陵地主,卫某多有仰仗。”牟益一听“江陵节度使”,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这件事的线索从何而来?”卫空空道:“一位朋友透露的。为免打草惊蛇,所以,哥舒岳才把牟兄介绍过来。”
牟益道:“刘氏贩卖五石散,确是伤天害理,十恶不赦。问题是,他拜了个没把儿的太监当爷老子,别说江陵,朝廷上也有大把的人要罩他,要动他,很难得手。”一双眼晴滴溜溜地乱转,只管做光。卫空空会意,向白尸使了个眼色。白尸取出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锭。牟益立刻双眼放光,馋涎欲滴。卫空空把手按在金绽上,语气有点严厉:“此事非同小可。劳烦牟兄帮卫某详查,事后还有回报。”
牟益涨红了脸,呼吸急促地低声叫道:“叫我摸摸这些小可爱们。啧。”可白尸的一只铁爪搭在他肩上,令他丝毫无法动弹,金子就在眼前,他用尽全身气力,却总还差着一寸,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就是摸不着。
卫空空还是正襟危坐手按金锭:“可是,你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俗话说,光棍眼里可不揉沙子。”
牟益停止了张牙舞爪,冷笑道:“我知道。但丑话可说在前头,世间没有绝对可信的情报,从我这里出来消息的来源,一定准确无误。是不是物有所值,就看这些黄澄澄的小可爱们什么时候属于我了。”他对那些金锭热情扬溢,额上青筋爆露,汗水津津。
卫空空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为什么?”逐鹿香妃说的事情非同小可,‘孔雀会’非逮着不能完事,消息是否可信就变得尤其重要,正所谓“成败在此一举”。
“因为我是‘知无不言大师’家的人!”牟益声嘶力竭地狂喊起来。幸好账房在一个比较偏的角落里,天寒地冻,小酒馆里人声鼎沸,否则他的叫喊声谁都会听见了。
“试想,知无不言大师都搞不定的事,你还能指望谁,丐帮那群臭哄哄的叫花子么?”
卫空空和公孙一琇面面相觑,连黑白双尸也都怔住了。
江湖传闻中神通广大、又长袖善舞的消息大家“知无不言大师”果然是姓牟的,不过谁也没想到这爱财如命浑若市井的酒馆掌柜居然是“知无不言大师”家的人。卫空空的大师伯神捕纳兰在大理寺巡捕衙门做副总捕头时,曾于江湖中结下“松山二十六友”,二十六友中排名第三的就是“知无不言大师”。传说中神秘的“知无不言大师”在江湖中曾先后以美貌妇人、乞丐、军官、剑客、县令、仵作、卖花娘和癞痢头八种不同的身份出现,除了当年的“松山二十六友”外,再无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而他姓牟,也是熟人偶然失嘴,有人听见,却还是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人们只知除非“知无不言大师”不想知道,否则,皇帝的宠妃哪一天穿的亵衣是什么颜色也会给他打听刺探出来。
当然,事过境迁,转眼二百年驹光过隙,当年的“松山二十六友”已墓木早拱,世间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和卫空空的师父李思铭一般能活到一百二十四岁,因此和神捕纳兰同一时代的“知无不言大师”是肯定久不在人世的,但“知无不言大师”这个江湖世家声名鼎盛,必会传承有后,会有接传衣钵之士。但牟益自承“知无不言大师”的后人家人,无论如何在卫空空的心中失望还是要多于震惊的。
牟益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包着金锭的小包袱搂在怀里,死也不肯放开,一边声嘶力竭地说:“听过飞天螳螂吗?”
飞天螳螂轻功卓绝,善走,曾为捕快,一天疾行七百里擒杀人凶犯而名闻江湖。卫空空曾听交游广阔的五师兄朱崇礼言及此人,朱崇礼外号“铁螳螂”,以金刚不坏的外门硬功著名,飞天螳螂则以追捕凶犯扬威立万。这两只“螳螂”曾在某地巧遇,至于二人是否交手,又或胜负何如,当时朱崇礼只是笑了一笑,不肯多说。
卫空空问:“听过怎样,没听过又怎样?”
牟益说:“飞天螳螂牟飞乃是家兄。”
卫空空点头道:“你这样说那还算有点儿份量了。你要多少时间才能搞明白’孔雀会’的人是否还在江陵?”
牟益自顾自贪婪地抚摸金锭,头也不抬地说道:“三天。”
卫空空道:“迟恐生变。江湖规矩你该知道,若误了大事,收一赔十,就算倾家荡产你也得赔给我。”
牟益道:“什么话!三天之后你来听信就是,姓牟的光棍得很,知无不言大师家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走出酒馆,白尸对卫空空道:“这个家伙只怕徒有其表,十分有八九分靠不住。属下觉得与其坐等,不如另作一手打算,谋定后动,不动则已,动则直捣黄龙。主人与丐帮亦有深交,不妨先和丐帮打好交道,以防有变;若有线索,找出’孔雀会’匿迹之所在,到时再合江南武林群雄之力,将’孔雀会’贼人一网成擒。”
公孙一琇也点头赞同道:“白爷未雨绸缪之计所言甚是。”
白尸道:“琇姑可莫折杀老夫,这‘爷’字怎当得起!”
卫空空轻抓白尸手腕:“当得起。贤伉俪折节俯身,卫某已深自惶恐。贤伉俪纵横八荒雄风万里时,卫某尚不知身在何处,仰贤伉俪之名,卫某其实汗颜之至。自此后咱们不可过于拘礼。”黑白双尸齐声道:“主人……”卫空空无可奈何地说:“唉,我们就是一家人,谈什么主呀仆的?”黑尸道:“那还是不行,怎么可以紊乱名份……主人是我恩公,救过我夫妻的命。”
卫空空头疼地说:“好啦。你们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勉强你们那可比杀了你们还难哩。”
双尸闻之立刻欣欣然,无声对笑。公孙一琇依在卫空空身边,也噗嗤一声,笑了。
卫空空疼爱地轻轻挥手,掸去公孙一琇头发上的雪花:“累了啊?”公孙一琇脸蛋儿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笑道:“才没有哩。难得浮生有闲,与大哥空城赏雪。大哥想喝酒了么?”卫空空道:“你不说则已,一说立刻喉头发痒,馋虫大冒。”公孙一琇巧笑倩兮,道:“酒肆未到,大哥先行个令来,要有‘剑、侠’二字。若令行不好时,不许喝酒的。”卫空空想了想,道:“行令之类,我其实甚拙其技。但有一首诗,却足能佐酒。”
公孙一琇笑道:“以诗佐酒,大哥好心思。是什么诗?”卫空空道:“写这诗的人你也见过。诗名‘侠客行’。”以手按拍,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黑白双尸抚掌道:“此诗果需以烈酒相佐不可,否则杀气盈眉,无法消散!”
公孙一琇道:“是青莲学士所作么?我在宫里时似听乐伎演唱。”
卫空空点头道:“对。李青莲天宝三年游齐州,始与先父相交而成莫逆,他游历在外尚未回京,这篇诗作却已传入宫中乐坊,京师人文壮观,人人皆以唱此曲为傲。本朝游侠之风盛行,李青莲学冠九州,亦喜剑术、尚任侠。他自幼除勤苦读书,‘观百家’外,‘十五好剑术’、‘高冠佩雄剑’,堪称‘文武不殊途’,青年时曾‘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剑术精绝,尝于旅途中孤身渡江,杀流寇数人而名冠一时,他的理想就是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然后功成身退。他身为文人墨客,却胸怀天下,立志手仗三尺剑,誓与清天地,这等侠义可风,真令我们后生晚辈惭愧呢!”
四人边走边说,笑笑谈谈,不意不远处街角正有一个人,望着卫空空等四人的背影,眼角噙着泪花,返身悄然离去,一任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纤秀动人的足印。
她是逐鹿香妃。
她在临邛降魔禅寺中与卫空空分手后未再回磨剑山庄,便带着北宫兄弟东行,卫空空他们起身时,逐鹿香妃的船已到了江陵。她苦恋卫空空,除了她自己,还有公孙一琇、朝花婆婆等人之外,没几人知道。龙擒虎等人似有知觉,也立被她遣回阪泉,不教他们陪伴,只留下北宫兄弟。夜会卫空空,她也没和北宫兄弟声张,北宫兄弟也没敢过问。北宫兄弟只看着小姐跟任何人都谈笑风生,一点也不知小姐心中隐痛,其它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世间万苦,惟情最苦。”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师父慈祥和蔼的面容。
逐鹿香妃才算明白了恩师的良苦用心。
——那么,难道就这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