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时代成长起来的读者，认识中国历史上的“天界大神”，大多源自86版电视剧《西游记》。在电视剧里，有几位我们熟悉的角色，身份变化很有意思。

第一个，天界的武力值担当托塔天王李靖，在电视剧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他有个厉害儿子哪吒，几乎和孙悟空打成平手，分不出高下。第二个，是玉帝的外甥二郎神，神力广大，在原著中是第一个战胜孙悟空的角色。

第三个就是王母娘娘。虽然她从未亲自出手，但随便一声吆喝就能让普天之下的神佛们纷纷响应，争先恐后地想要在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上获得一席之地。但问题是，《西游记》写于明朝，玉帝、托塔李天王、二郎神、王母这几位，吴承恩是如何把他们凑在一起的呢？首先，我们来讲四人中资格最老、事实上排场最大的一位——王母娘娘。王母娘娘的正牌称号是：西王母。

西王母的资历有多深厚？道教创建于东汉，佛教进入中国（公元68年）也是在东汉，所以中国人有太上老君和如来佛这两个概念，起码也得是东汉。而西王母早在《山海经》里便有记载。《山海经》是什么年头的书？早则战国、晚不过汉初。再看《山海经》的描述：“西王母穴处昆仑之丘。”昆仑是上古神话中的天帝下都，也就是说，上天的主宰，在云霄间待无聊了，会下界到昆仑山来看看人间。《山海经》这样描绘西王母的相貌：“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那时的王母娘娘，还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而是拥有人类的外表和豹子尾巴的神秘生物，更令人生畏的是，她长着一口锋利的虎牙，时常发出令人胆寒的啸叫。

西王母的“正牌老公”叫东王公（玉皇大帝是宋朝人编出来的）。在上古神话中，西王母是西方山地之神，管长生；东王公是东方太阳和大海之神，兼管死亡。

后来道教兴起，东王公变成了东华帝君，兼做全真道始祖。西王母变成了王母娘娘，继续兼做“长生不死药”的代理人，手下带着一群仙女，偶然还搞点“跨界恋爱”。那么托塔天王和哪吒呢？哪吒这时还在印度，全名叫那吒俱伐罗，也有译作“那拏天” “那罗鸠婆”的，他的父亲不是李靖，而是毗沙门天王。他的母亲也不是殷夫人，而是吉祥天女，脾气好的时候是肤色洁白的美女，一旦发怒就会变成头戴五骷髅冠的凶狠样子。他师傅也不是太乙真人，而是释迦牟尼。

哪吒和父亲毗沙门天王在唐朝时期很受追捧，毗沙门天王更是东渡日本成为日本人追捧的战神，如日本战国时代名将上杉谦信就自称为毗沙门天王的化身。不过，父子二人在中国的遭遇有点不同。毗沙门天王局限于四大天王之一的多闻天王角色，甚至他原本手里捧的宝塔，也被抢去给了别人，无可奈何地改拿一把雨伞充数，法力和地位也越来越差，从男主角一步步变成可有可无的角色。而哪吒，却以一个勇猛顽皮的小男孩形象，演绎出了大闹龙宫、兴周灭商等一系列故事情节。

这时的明朝人就认定，这么厉害的小朋友，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是印度人呢？一转身，便找来了唐朝大将李靖，让他跨越时空来到封神故事中的年代，顺便把原属于毗沙门天王的宝塔也给了去。从此，李靖便得名托塔天王，有三个来自印度的儿子，分别是金吒（原名军叱）、木吒（原名木叉）和哪吒。随着历代话本故事传承，古人开始逐渐增加出场的人物角色。比如孙悟空大闹的天宫，得有个主管人。按道理来讲，主管天界的是三清，即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也就是太上老君的三个面孔，但孙悟空把元始天尊闹了，听起来恐怕有点太过分了，于是便创作出了一个在三清之下的角色——玉皇大帝。“玉皇”这个称号出现得很早，南北朝时期就有“玉皇道君”，隋唐时期也火过一阵儿，但热度一直很低。

所以在那时，玉帝还不是天宫的主宰。既然无足轻重，谁也不晓得这个玉帝到底是怎么来的，甚至姓什么名什么干过什么都一无所知。直到北宋时期，宋真宗给玉帝加了一个头衔，玉帝这才真正成为众神佛的话事人。

随着玉帝角色定位的确定，民间说书人开始衍生出了新的角色。明朝时，有人编了一本《二郎宝卷》，配合《西游记》的情节，说玉帝的妹妹思凡下界，嫁给凡人杨天佑，生下了二郎神杨戬。当然这个设计也不是原版，二郎神这个头衔是从蜀中灌口二郎庙而来，甚至杨戬这个名字也很可能来自北宋时期陪同宋徽宗微服私访的宦官杨戬。（关于二郎神的种种猜测，可参见国历君往期文章：二郎神是谁？跷二郎腿真的和二郎神有关系吗？）那个时候，吴承恩版《西游记》还没有出现，孙悟空不曾闹天宫，二郎神劈山救母的《二郎宝卷》十分受欢迎：“杨二郎双手拉住，叫一声我的老母，儿为娘受了些辛苦，七孔山中叫声亲母，满山里应吾，不见娘生本面，心下糊涂，手拿开山大斧，劈开昆山，现出老母。”

不过，还没出场的孙悟空，也有他的早期原型——孙行者，从花果山上下来的泼猴，把二郎神的娘压在泰山（原本写作太山，古文太与泰相通）之下。指点二郎神救母的幕后大神又是谁呢？就是西王母。而在这部《二郎宝卷》里，二郎神是主角，劈开大山救出母亲，一转身，反而用泰山，压住了孙行者。这个故事情节，后来吴承恩借用了。在平顶山那一回，替太上老君看守银炉的两个童子，下界化作金角大王与银角大王。唐僧取经路上，遇到一个受伤的老道士求助，其实是银角大王变化的。随后银角大王便使出了移山倒海的法术，把一座须弥山压在孙悟空身上，发现压不住后，又把一座峨眉山遣在空中来压。孙悟空左右肩膀各挑一个，一点事儿都没有。于是银角大王“真言念动，将一座泰山遣在空中，劈头压住行者。那大圣力软筋麻，遭逢他这泰山下顶之法，只压得三尸神咋，七窍喷红”。所以你看，和《二郎宝卷》一样，能压倒孙悟空的，必须是东岳泰山。

《二郎宝卷》的年代，也就是明朝嘉靖年间《西游记》正式诞生的前夕，二郎神已经当上了玉皇大帝的外甥，印度人的宝塔也顺利落到了李靖的手里，哪吒从南亚人变成中国小孩，到这个时候，还有一个问题：王母娘娘（西王母）和玉帝是什么关系？（对于这个问题，东华帝君表示抗议）其实，这个真不能怪吴承恩，因为他从来也没说过关于王母和玉帝关系的任何一句话。但戏文听众的乐趣，往往是给剧中角色配对嗑CP，譬如扈三娘配矮脚虎、顾大嫂配孙新、高秀英配猪八戒、铁扇公主配牛魔王，而玉皇大帝身为三界至尊，怎么能打光棍？所以，后来人想来想去，就选中了王母娘娘。毕竟她掌管天界所有女仙，而玉帝是管男仙的，如此一比对，玉帝和王母娘娘就成一对了。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作者：大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