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钹法王走出林外,蓦地白眉一轩,合掌作礼,笑道:“原来是药师莲驾光降,贫僧有失远迎,见谅,见谅。”来人是个满头银发,面容却似一位妙龄女子的老婆婆,见到金钹法王,莞尔一笑道:“法王何须如此客气?老身在路上就想,要是来到天山能遇见几个故人,那就太不虚此行啦,没想天遂人愿,让我见着了多年好友。法王,向来法体尚健吗?”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金钹法王的好友洛阳秦药师。
长城之战后,金钹法王带着明月回到洛阳,没多久就在江湖上听说了太极宫的事。秦药师祖上曾受过穆土穆王公的恩惠,知道太极宫的事后,本打算立即去寻找失踪的无忌,不想她痼疾举发,一病数月,不能成行。后来她带着明月来到穆土穆,向金钹法王打听无忌的下落,也没有结果。金钹法王留她和明月在草原上住了三年,这三年里,纽祜禄和喀沁公主、贺兰允速和柳兰瑛两对小夫妇相继成婚,贺兰允速的女儿还是秦药师亲手接生,是以柳兰瑛见到秦药师,好似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万分亲热。
金钹法王合掌回礼,笑道:“贫僧苟延至今,全托药师之福。”
秦药师看了地上四具尸首,皱了皱眉,问道:“法王,这些是什么人呀?”
金钹法王合掌道:“他们是刑天盟的,追杀那位娄老弟和那位明姑娘来到天镜湖。贫僧生平最憎鹰爪,就请贺兰和韩帮主将他们留下来了!”他以前在北京见过娄鹰扬几次,有数面之缘,明丹霞他却从未见过,是听到了黎蛮子他们的称呼,才知道明丹霞姓明的。
秦药师一笑道:“法王姜桂之性,几十年都未曾改过。”招手叫明丹霞扶着娄鹰扬过去,伸出手指一搭娄鹰扬的脉门,不片刻说道:“哦,这是中了白蝮蛇涎混以千年桃花根制成的毒药一类的暗器,法王给他用金针拔过毒了?他毒素虽去,最好静养三月,否则以后还会发作。”娄鹰扬这时虽还是浑身乏力,毒素已给金钹法王解了,连忙道谢。金钹法王微微一笑道:“贫僧旁门左道,难入药师法眼。”转而问明丹霞道:“姑娘是哪里来的,到天镜湖来做什么?”
明丹霞想了想,说道:“我们以前是刑天盟的人,九年之前我们才离开刑天盟。没想逐鹿侯不肯将我们放过,在江湖上追杀我们八年了。我们来到天山,是为了想见高大哥一面,告诉他逐鹿侯还在到处找他,希望他小心提防。”金钹法王眉头一皱,袍袖一拂,冷冷说道:“盛情贫僧代领,多谢你们远来报信。此处不是二位久留之地,趁大雪尚未封山,你们赶快下山去吧。”他对无忌的失踪十年来耿耿于怀,对与逐鹿侯有关联的人不管善恶,一概殊无好感,一问完就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秦药师一笑道:“且慢。法王,你看这雪越下越大,霎眼之间,出入天镜湖的道路就要给大雪封住,人家一老一小万里西来,又有一个负伤未痊的伤者,何必急着赶人家走呢!这小姑娘料来不是坏人,就让他们在湖边住几天,等到大雪停了,再让他们走吧!”金钹法王低声叹了口气道:“好,药师求情,贫僧不得不从命。”天镜湖靠近龙眠谷的所在,有一排以前天山弟子修建的吊脚树楼,以前金钹法王他们来到剑宫凭吊,耽误了归程,都是在这些浓荫里的树楼中栖身。当下由贺兰允速夫妇将三座树楼打扫干净,树楼中存有盛水的器皿,燃起篝火烧开了雪水,一群人围火席地而坐,一面攀谈,一面吃干粮果腹。
秦药师这时才问道:“对了,法王,刚才你进入林中,是有什么发现吗?”
金钹法王和韩飞虎互相望了一眼,说道:“云贵大魔头黎蛮子,药师认得他么?”
秦药师道:“听说过,未曾谋面。听说他是原来西南有名的大魔头贵州火王宫九阴鬼王的徒弟。九阴鬼王在世时,尚能约束门下,不在外惹是生非,九阴鬼王死后,火王宫的弟子失去管束,渐渐为恶江湖,为正道所侧目。这个黎蛮子就是九阴鬼王四大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个,但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是最坏的,比他的师弟黑龙土司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上很少有人敢去招惹这对鬼见愁的师兄弟。”
金钹法王点头说道:“不错,自从大小唐门毁于雍正之手、五毒教和七阴派相继灭亡,论用毒黎蛮子在西南地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论武功,贫僧也要在五十招之后,才有把握胜他。”秦药师点头道:“法王深自内敛,动起手来,原也用不着五十招就可胜他,但法王有此一问,却是何用意,老身可真有点不太明白了。”
金钹法王从袍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秦药师,说道:“这才是贫僧惊讶之处。”
那是一颗鹌鹑蛋大小的松果,摸上去有些刺手,松果上点点斑斑都是血污。秦药师把松果托在手里看了一阵,说道:“这是何意?”
金钹法王道:“以韩帮主今时今日的武功,三十招内可胜黎蛮子,但最后两招,韩帮主凝神破敌,险些为黎蛮子毒药所伤,就在此时,这颗松果不知从何处飞来,击中了黎蛮子后心大椎穴,这一击,便将这魔头送上了黄泉路。惭愧的是,贫僧练武一生,要用这样一颗松果杀人,也难以办到。暗中出手的这人,不知相距多远,竟能认穴百发百中,劲力直透人身,将黎蛮子大椎穴上的颈骨击断,单是这份功力,贫僧真是无法企及。”
秦药师点头说道:“就老身所知,当今武林正邪两道,能做到百步之外以松果这样的柔软之物取人性命的,屈指算来,不超过四位。如今又出了一个厉害的高手,难怪法王会如此惊讶了。法王有所怀疑?”
金钹法王望着跳动的火苗,若有所思地摇头说道:“目下在西域地面上有如此功力的,大概也就只有‘苍域修罗’了。”
秦药师道:“‘苍域修罗’?”
金钹法王叹道:“这个‘苍域修罗’,贫僧怀疑他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小王公。”
秦药师道:“何以见得?”
金钹法王道:“有两件事,贫僧说给药师,药师一听,大概就会和贫僧一样,怀疑‘苍域修罗’和小王公是同一个人了。”
“我们王公的继位,药师大概已知道了。这位那颜王公和小王公不一样,他从小沉默寡言,最爱读书,对人有时过于宽和,一般在穆土穆人民的眼里,他性情文懦,可以做一个学富五车的军师,却未必能做好一个部落的酋长。但他做了王公之后的短短半年时间里,执政问政之风大大改观,变得雷厉风行、魄力可嘉,在他和喀沁公主以及纽祜禄驸马的指挥下,穆土穆旗反败为胜,战胜了在大漠草原上最大的强敌佐尔喀部,擒杀了佐尔喀部四大首领,把佐尔喀部收归旗下,统一了西北草原,建立的功业比上一代王公还强了十倍不止,穆土穆的人民个个视他如神似圣。
贫僧心里好奇,私下问过那颜王公,王公说,每当他遇上难题,苦思不得其解时,总会有一卷书出现在他的案头,那颜王公一读那本书,立刻茅塞顿开,想出难题的解决办法和对策。每次出现的书都是他府中书房所现成,每一本书讲述的内容,又恰好针对那颜王公遇到的难题,你说奇怪不奇怪?贫僧得到那颜王公的回答,想了很久,忽然想起小王公当年落难天山时,是给人关在一座小石屋里读了七年书的,贫僧不敢吹嘘小王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至少他那七年中读过的书远胜常人,而且小王公天纵聪明,禀赋异常,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治政之道,往往就在古圣先贤的学术著作之中,有他暗中提醒,那颜王公有什么难题是解不开的呢?”
秦药师点头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换了是我,我也会起疑心的。但也不足以说明‘苍域修罗’和无忌之间有什么关联。”
金钹法王道:“仅仅如此,确乎不见得可让人怀疑。紧接着第二件事,就不由贫僧不揣想了。”
秦药师道:“什么事?”
金钹法王道:“穆土穆击败佐尔喀统一西北草原最重要的一战,当属山口关之战。山口关孤悬沙漠深处,三面悬崖,冰冻盈尺,别说是人,最善于生存在险恶之地的飞禽走兽,也无法攀越。镇守山口的是佐尔喀的四大首领,领头的是佐尔喀大王公的儿子善嘉王子。善嘉王子的父亲在战场上阵亡,善嘉王子以山口关为据点,集中了全佐尔喀部落的二十万精兵强将,严密把守,发誓要将穆土穆斩尽杀绝,为父亲报仇。穆土穆攻不下山口,佐尔喀就会全面反扑,在双方势均力敌的状况之下,胜利的天平随时都有可能向任意一方倾斜。穆土穆若是战败,不但会失去祖先用鲜血换来的宝贵的土地,子孙也难以苟活,试问社稷不保,江山何存?”
秦药师道:“这确是险之又险。后来呢?”
金钹法王道:“顿兵坚城之下久战不胜,乃是兵家大忌。正当危急时,山口关却忽然大乱,先是四大首领中的三位竟然在严密护卫之下离奇失踪,接着山口关用来囤积粮草的城堡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失火。囤积粮草的城堡大火一烧就是七日夜,几百万石粮草,烧了个灰飞烟灭,紧接着山口关的水源也给人炸毁。佐尔喀部守军失了粮草,又断了水源,军中大乱,不到七天,就给穆土穆勇士攻进城中,四大首领仅剩的那一位和善嘉王子被俘斩首,佐尔喀余众望风投降,原来计划要打两个月的仗,结果没用半个月就以穆土穆全胜而告终。”
韩飞虎听了忍不住道:“佐尔喀那三个首领怎么会大变活人、无故失踪?”
金钹法王道:“山口关一战结束之后打扫战场,才发现那三个首领原来莫名其妙的给人绑在后山一个山洞里饿了足足七天。我们的勇士发现他们的时候,三个人全身冻僵,只剩了半条命,仔细一问,才知他们原本好好的在大帐中睡觉,睡梦中稀里糊涂就给人绑了来,塞进了山洞。绑走他们的人说,他是‘苍域修罗’,是天上的修罗王转世,专门下界来惩罚恶人、拯救良善的,只要他们乖乖听话,七天之后,自会将他们放走,否则的话,一刀一个,剁下头来,叫他们死了连尸骨都找不回去。三个首领吓得魂魄不齐,只好乖乖听话。”
秦药师咦了一声,说道:“全身冻僵?难道他们中了‘腐骨神掌’?”
金钹法王道:“一开始贫僧也以为他们中了‘腐骨神掌’才给抓住,后来一看却又不像。贫僧虽未见过‘腐骨神掌’,却还知道中掌之后的症状,这三个首领只是冷得厉害,并没有血脉干枯之相,不像‘腐骨神掌’,却像天山派的‘天山冰鉴’。而且这三个首领给我们的勇士救出山洞之后没半天就恢复常态,一点也没有危险,这和中了‘腐骨神掌’的情状完全不可同时而语。普天之下练成‘腐骨神掌’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避居大雪山凌霄城的天下第一大魔头甘凤池。
而甘凤池是绝不会那么好心来帮穆土穆的,草原上也从没见过甘凤池出现。综上所述,贫僧认定这个‘苍域修罗’就是小王公乔装。穆土穆是他的家乡,虽然他从小就流落江湖,但家毕竟是家,亲人毕竟是亲人,他可以躲避外人不见,血脉亲情,他却是想回避也回避不了、更是无法割舍的。他在太极宫之战后消踪江湖,那颜王公不知派了多少人手想把他找回去,都一直不可得。况且,天山派的绝顶武功天山冰鉴,大概这世上也只有小王公会,所以贫僧猜想‘苍域修罗’就是小王公所扮。”
秦药师道:“嗯,你怀疑的很有道理。迄今为止,没听说过谁中了‘腐骨神掌’还可以安然无恙的。所以法王怀疑,这两件事都是无忌所为?”
韩飞虎截住话头,笑道:“法王只是说了两件关于‘苍域修罗’的事,我在江湖上听说的,可比这精彩多了!”
秦药师哦了一声,说道:“韩帮主见多识广,所见所闻定是比法王还多,请你说说看,都有什么精彩?”
韩飞虎笑着说道:“河南有个绿林大豪名叫吴一芒,药师可听过?”
秦药师是土生土长的河南本地人氏,她一听吴一芒的名字,立刻就说:“是汝阳府那个善打蝴蝶镖的少林弟子吴一芒?他少年时就在道上混,名头很响,一手少林蝴蝶镖称得上独门绝技。听说他不到五十岁就金盆洗手,关起门来做了一位只与琴棋书画作伴的善才,极少再和道上的人有什么瓜葛的,他怎么了?”
韩飞虎说道:“吴一芒虽是很早退出江湖,但门下弟子众多,每年都有各地的门生徒弟孝敬他,他明里是不再插手江湖,其实徒子徒孙不可计数,是以他金盆洗手这二十年来,一直吃穿不愁,在汝阳当地算得上富甲一方。半年前他六十大寿,各地的门生都赶到汝阳,为他祝寿。那一天吴家高朋满座,热闹得很,正当寿星公满脸喜气地出来谢客时,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两手空空,一点寿礼没带,却大剌剌的向吴一芒‘化缘’,说是修整少林寺,还缺十万两白银,听说汝阳吴大爷向来对江湖上的朋友出手豪阔,慕名而来,求吴一芒施舍十万两白银。”
秦药师道:“吴一芒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也不见有什么恶名流传在外,但他私底下做了多少坏事,却没人知道,那人这么闯进吴家化缘,吴一芒岂能忍得下这口气?”
韩飞虎一笑说道:“不错。吴一芒有两个最喜欢又最得他真传的徒弟,一个名叫甘立夫,一个叫王铁锤,是吴一芒门下排名第一和第二的俩师兄弟。他们一见来者不善,立即便自作主张,出来阻挡,要把那人痛打一顿,丢出门去。
甘立夫练的是大摔碑手,王铁锤练的是罗汉拳罗汉掌,甘立夫的掌力能开碑裂石,王铁锤的罗汉拳罗汉掌也有碎石成粉之能,在他们出手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想:这个大言炎炎不知死活的家伙,若不是给甘立夫一掌拍成肉泥,就是给王铁锤拆了他的骨头!哪知大家心念未已,结果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只听砰的一声,甘立夫那铁塔般的身躯飞了起来,直飞出礼堂,这才重重摔落,摔了个发昏章第二十一,头破血流,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王铁锤看上去似乎比甘立夫要好些,但也像醉汉一般,歪歪斜斜地跌出去,若不是门口正好有两个家丁拉住,他就会和甘立夫一样,非摔个鼻青脸肿不可。”
娄鹰扬听到这里插嘴说道:“这姓王的吃的亏应该比他的师兄更大。那‘砰’的一声,其实应是那化缘人一招之间连击二人,大概是姓王的先打一掌,姓甘的才接着出手。”
韩飞虎拇指一竖,笑道:“娄老爷子不愧是老江湖,眼光独到。如你所言,王铁锤的下场果然比甘立夫还更惨,甘立夫只是摔得昏天黑地,擦破了头脸的皮肤、在众宾客面前丢脸而已,而王铁锤两只手的中指、食指、无名指当中的骨节竟全部碎了。他精炼掌力,骨节碎裂,就算扁鹊再生,也治不好了。断了六根手指,差不多等于武功全废,大约也不外如此。王铁锤虽是甘立夫的师弟,其实功力还在师兄之上,那‘化缘’的人似乎尚未正经用功,王铁锤已伤成这样,满堂宾客无不大吃一惊!这霎那间,礼堂里除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之外,没人敢多说半句话!”
秦药师若有所思地说道:“看这化缘人虽不动手,却能随心所欲将两个武功不错的人跌出如许之远,老身没猜错的话,他大概是精通于‘千跌’之类的上乘内家武功,不用动手,借力打力,就可将敌人跌飞。”
韩飞虎道:“药师之言有理,只是‘千跌’秘术,乃是明代著名的儒家大侠王阳明所创,迄今为止,已在江湖中失传快三百年,这个化缘人是不是用了这种失传已久的武林秘术,韩某未曾亲眼得见,也不好断言。”
明丹霞问道:“韩帮主,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韩飞虎接着说道:“满座宾客,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说话。这时终于有一个人大着胆子开口了,这个人就是吴一芒的独生女儿吴丽珠。这位吴大小姐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没练过一天的武功,胆子却很大,上前质问:‘你是什么人,有胆化缘,为何不敢露出本来面目?’那人从头到脚包裹在一件黑色的长袍里,脸上戴着一张毫无生气的焦黄的面具,礼堂里的每个人包括吴一芒自己,都想知道这个化缘人到底是谁,可都没敢发问,只怕那人发起狠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吴小姐弱质女流,代客出头,胆色还真不错。
“那人听见吴小姐的问话,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凝视她一阵,点头说道:‘很好,你胆子很大呀。吴一芒在汝阳地方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却养了这样一个好女儿。你是不是明年三月就要出嫁,嫁给开封府的施家大公子施云荪,而你自己是一点也不情愿的?’
“吴家大小姐哼了一声,秀面微红,她两眼直视那人,神情孤傲地说道:‘你懂不懂礼貌,你不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问我的终身大事?’那人笑了一声,说道:‘我没兴趣过问你们小儿女的事,我听给你做媒的人说,你对你父亲给你安排的这头婚事非常不满,是以好言相劝。那位施公子为人不错,相貌也还和你配得过去,他自幼失母,三岁时得了一场大病,有一条腿略微有些残疾,却不影响他日常行动。你父亲把你嫁到施家,并非为你一生幸福着想,他是想借由这层所谓的‘亲戚’关系,打通朝廷的关节,过一过做官的瘾,为吴家祖上颜面添光,仅此而已。但话说回来,抛开你们两家的长辈的所作所为,施公子是个很正派的人,学识渊博,还懂得一点武功,练过几年的剑法。你嫁给他,是你的福气,比在这肮脏的大院里生活,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吴家大小姐十分奇怪,不由放下孤傲和羞涩,问道:‘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那人说道:‘我是想起我过往的遭遇,不忍再见天下有情人劳燕分飞,因此多说几句,好,话说完了,该化的缘我还是要化,你父亲少给我一个铜板,我就放火烧了这座汝阳府最豪华的吴家大院,哈哈,哈哈哈哈!’他脸上戴着一张色作焦黄的面具,说话声音好似一块生锈的铁板在粗粝的沙石上摩擦一样难听,整个礼堂的人看见他的‘脸色’都不由自主地害怕,更遑论他那怪异的笑声了,只有吴大小姐一点也不怕。她对那人说道:‘好,反正我早就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了。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就请你送我去见施公子吧,就算他身有残疾,只要他愿意对我好,我就不怕贫苦,心甘情愿嫁给他!我的嫁妆就值不止十万两白银,你只要把我送到开封,我就把我的嫁妆送给你重修少林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人哈哈大笑道:‘汝阳到开封还有几百里路,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只怕跟着我长途跋涉,还没到开封就得大病一场了!嗯,不过你提出的条件嘛,倒是可以商量,只是你的父亲爱钱如命,他怎会许你带着嫁妆跟人私奔呢?’吴大小姐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那人果然凑过去,只听吴大小姐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家家财百万,但所有钱财加起来,也抵不过我娘当年嫁到吴家来时,带来的一座一尺八寸高的纯金佛像。这座金佛是我娘娘家的传家宝,连当朝王爷也曾慕名而来,沐浴斋戒,焚香礼拜,求见金面。我娘去世前把金佛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言道将来我长大成人,这座金佛就是她留给我的嫁妆。可怜我娘没等到我长大,就给他活活气死了。’吴大小姐所说的‘他’,自然是指她的父亲吴一芒了。”
韩飞虎说到这里,秦药师忍不住赞道:“这吴家大小姐真是一位奇女子!”
韩飞虎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这座纯金制成的金佛价值连城,莲花宝座之上,镶有无数金珠玛瑙玉石,吴家大小姐的母亲是当年第一任驻藏大臣的孙女,金佛则是他在驻藏大臣任上为西藏做过不少杰出的贡献,由藏王亲自颁给他的奖品,在西藏的名字叫做‘不空金身菩萨’。那人见闻广博,一听就知道这金佛贵重绝非吴大小姐虚言,甚至还远在吴大小姐所言之上。他沉吟片刻,对吴大小姐说道:‘这座金佛是你外家之物,又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念想,我不能强行化你的缘,传了出去,我‘苍域修罗’岂不名声扫地?金佛你留下,仍做你的嫁妆,我也会践行诺言,亲自把你送到开封。’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回头对着吴一芒说道:‘你这粗鄙不堪的下三滥人物,生了这样一个深明义理的好女儿,看在你女儿的份上,我今日不动手伤你,不过我说过的十万两白银,是非化不可,一两也不能少!怎么样,是你自己老老实实交出来,还是让我自己动手?如果让我动手,场面恐怕就不大好看了!
“吴一芒纵横黑道半生,万万没料到在自己六十岁生日这一天‘好日子’,会迎来‘苍域修罗’这个人间鬼见愁、地狱修罗客,是又急又怒又害怕!因为在此之前,谁也没见‘苍域修罗’到过中原,只知他在西域地方声名鹊起、无人不知,这大名如雷贯耳的‘大魔头’如今是知道了也见到了,但想不到是在这种场合之间!宾客间突如其来的微微骚动很快就过去了,整个礼堂很快又陷入了鸦雀无声的沉默。前来赴宴的宾客大多是吴一芒旧日黑道上的党羽,换了是别人,他们也许就一拥而上了,但来的是大名鼎鼎的‘魔头’‘苍域修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捋虎须?这时几百只眼睛都集中在吴一芒的身上,看他如何举动?
“苍域修罗见吴一芒只是哆嗦不说话,冷冷说道:‘吴一芒,你大概知道我‘化缘’是从来不会空手而归的吧!我的名号你已听过,江湖上有没有人说我‘苍域修罗’想做一件事而没做到的?’自从‘苍域修罗’横空出世,不知击败过多少江湖成名的豪杰,不少像吴一芒这样的人给‘苍域修罗’辣手逼得退出江湖的消息,早已在道上传开了,吴一芒虽是金盆洗手很久,当然也听说过。他眼光一扫,见四周的‘宾客’一点也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低落在衣襟上,嘴里嗫嗫嚅嚅地说:‘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礼堂里的宾客是没人敢动,但外面的来人就不一定了。正在此时,忽地只听有人说道:‘今天是吴大爷的生日,你故意挑选这个时辰来搅人家的好事,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吧?’
“那人说话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吴一芒听见这个人的说话,不禁大喜过望,跳了起来说道:‘公孙老弟,贤伉俪都来了?’
“走进礼堂的那人说道:‘吴兄,小弟公孙骏晚来一步,失礼,失礼!’
“‘公孙骏’这三个字一吐出来,礼堂里的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那‘苍域修罗’缓缓回头,说道:‘哦,原来是名震西川的‘阴阳双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