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世纪市民文化与动物故事
1、在当今的影视时代,以“说话动物”为主题的故事通常被归类为儿童节目或儿童文学,主要目的是娱乐和传递一些基本的道理。然而,在中世纪文学中,“说话动物”故事则是一种成人文学类型,深受广大普通人的喜爱。那时的“普通人”和“文化人”之间的界限并不像今天这样分明,这类作品在当时具有更广泛的社会和文化意义。
2、《列那狐》作为一部中世纪的“说话动物”文学作品,其影响应放在中世纪的文化环境中来理解。英国历史学家彼得·伯克在《欧洲近代早期的大众文化》中提供了一个分析模式,指出中世纪欧洲存在社会和文化分层,少数人能读写,大多数人则不能。
3、美国社会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在1930年提出,某些社会内部并存着“大传统”和“小传统”两种文化传统。大传统由受过教育的少数人在学校或教堂中培植,而小传统则在文盲的乡村共同体中自生自长。这两种传统相互依存和影响,共同促进了“小说”这种文学形式的发展。
4、伯克在雷德菲尔德的理论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了“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关系,指出这种区分不应简单地等同于“精英”与“平民”的差异。他强调,尽管普通民众不参与“大传统”,但文化人士却经常参与“小传统”。伯克通过历史例子说明,许多贵族和教士直到16世纪仍缺乏读写能力,与农民无异,这表明他们也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了“大传统”。特别是女贵族,虽然社会地位属于上层,但由于缺乏正规教育,文化上更接近非上层社会。
5、此外,伯克提到,受过教育的贵族通过家庭中的女性成员与大众文化保持联系,这些女性可能编写手抄歌本,传递民间故事和民谣。因此,像《列那狐》这样的作品,作者作为大小传统之间的中介,既熟悉小传统如酒馆和市场文化,也能利用大传统如宫廷故事,展现了文化的双重性。
6、《列那狐》通过动物角色描绘了一个缩微的中世纪封建宫廷,其中狮子作为宫廷的管理者,主要任务是控制那些可能挑战其权威的贵族,尤其是狡猾的列那狐。列那狐以其诡计多端在所有故事中频繁出现,成为宫廷中最令人头疼的角色。
7、所有动物角色都表现出自私自利,但只有列那狐能够既满足私欲又不受惩罚。列那狐的行为反映了每个廷臣内心想做而不敢做的愿望,因此它在廷臣心中被视为一种“英雄”,这种感受是普通民众读者不会有的体会。
8、《列那狐》的故事是用地方语言如法语、佛兰芒语、英语等写成的,而非拉丁语。这表明它属于小传统作品。中世纪大多数人讲方言,而精英则使用拉丁语或书面形式的本国语言,方言对他们而言是第二或第三语言,主要用于游戏。
9、方言文学在欧洲起源于11世纪,12世纪中叶在法国北部尤为流行,成为大众文学的一部分。《列那狐》属于这种方言文学,它在内容上取代了民族意识中的神话故事,并在欧洲广泛流传。
10、中世纪时期的方言叙事体作品主要是为了诵读而创作的,这一点可以从文本中的叙述手段如“听着!”等看出。这些作品大多是用特定的调式吟诵,而非吟唱。例如,《列那狐》是用诗体写成,用于吟诵,与今天的阅读方式有很大不同。
11、在中世纪鼎盛时期,大众文学主要是口述文学,面向的是听者而非读者。这种文学的风格、格式、题材、措辞和态度都受到口述形式的影响。今天,当我们以默读的方式阅读这些作品时,会感到一种“古怪”和“不自然”的感觉。
12、在中世纪,社会对阅读的态度与现代截然不同。社会最高阶层的人士,尤其是皇室成员,通常不亲自阅读,认为阅读是低阶层的技艺,适合牧师和书记员等地位较低的人。而大多数平民由于迷信和知识贫乏,将文字视为魔法,既无阅读能力也买不起书籍。
13、直到中世纪鼎盛时期,书籍仍是贵重物品,被视为个人财产的一部分。例如,拜占庭贵族优斯塔修斯·布瓦拉斯在1059年的遗嘱中,将《圣经》、史书、圣徒传记及《亚历山大传奇》等书籍列为珍贵遗产。
14、在12世纪,制作抄本需要大量人力和物力,包括购买和处理牛皮,然后逐页手抄,这使得抄本的价格非常昂贵。例如,萨姆森修道院长曾花费20马克购买一部《圣经》抄本,这笔钱相当于一座城内住宅的价格。
15、因此,学校通常向学生外借课本,老师也可能这样做。学生通常不深入研读这些书,而是将其作为辅助记忆的工具。在学校里,老师通常用粉笔将拉丁文语法规则写在黑板上,要求学生阅读并记忆,主要采用死记硬背的方法。
16、在中世纪,最流行的书籍之一是“圣咏经”,即《圣经》中的150首赞美诗。这些赞美诗多为拉丁文,内容包括赞美诗、挽歌、颂词、王室赞语和朝圣者之歌,用于早期基督教会的礼拜仪式中,以表达对上帝的赞美和虔诚。
17、到了12世纪,拉丁文的“时祷书”成为最常阅读的文类,它包括“圣母小日课”和其他祷告内容,如赞美诗、经文片段、“亡者日课”、圣歌和圣徒祷文,有时还包括教会历书。
18、在宗教阅读的背景下,《列那狐》这样的故事为读者提供了一种类似嘉年华庆典的无拘无束的阅读乐趣。故事中的列那狐虽然做尽坏事,但总能逃脱惩罚,反映了动物世界中没有神为人间设定的秩序或规则,同时也暗示了人类世界的存在。
19、列那狐的行为虽然离经叛道,但并非恶意,给读者带来了欢乐和趣味,打破了宗教阅读的严肃氛围。此外,故事中通过动物象征性地讽刺了中世纪社会的某些现象,如狮王象征专制国王,骆驼象征教皇,熊和狼象征贪婪的封建领主和骑士。尽管如此,中世纪文学中还有比《列那狐》更为尖锐的讽刺作品。
20、动物寓言作为一种讽刺性文学形式,通过动物与人类的关系揭示了深刻的讽刺意味。这种文学形式不仅仅是动物象征人类,如国王或富人,而是更深层次地探讨了人类与动物之间的相似性,即人的动物化。动物寓言在动物和人类之间建立了一个共享的意识和行为模式空间,使得动物具有人类的意识和行为,反之亦然。
21、在动物故事中,动物通常被用作寓言的载体,其存在意义在于反映人类的故事和情感。这些故事本质上是在探讨人类自身,而非真正关于动物。动物故事揭示了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而不是模糊这种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