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中国春秋时期,很多人自然会想到一个词,那就是百家争鸣。确实在这个时期,中国涌现出一批可以影响中国历史走向,乃至影响世界的思想家,也形成了很多不同的学派,在思想文化领域达到了空前的繁荣。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春秋却是礼崩乐坏的时代,是伴随着礼崩乐坏,各国间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反观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几个时代,都是中央高度集权的时代,但却不是思想文化领域的盛世。在汉武帝时期,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游侠势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大侠郭解被处死,而游侠势力可以看作春秋时期,墨家思想的传承者和具体的践行人。
汉武帝时期,实际上也算是百家争鸣,他身边聚集的各种各样的人,如东方朔之流就是纵横家的代表,而酷吏张汤等则是法家的代言人,至于丞相公孙弘则是儒家的顶梁柱。但这些人都被汉武帝牢牢的控制在手里,他们只能在汉武帝授权的范围内发挥作用,而不能出现越界的行为。思想和精神世界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有些时候甚至比强悍的匈奴更为可怕,这就是汉武帝的认识,因此这些人不管出身于什么学派,只要能为我所用,为我所控,便可以重用提拔。但这些人一旦越了界,出了格,犯了事,那汉武帝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他们。对于汉武帝而言,天下之人皆能为我所用,因天下之人皆能为我所控,所谓人才不过是好用的工具罢了。
郭解为什么必须死呢?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他们无视国家的法治,全凭个人好恶办事,就算行善事,也是为世所不容的。尽管这说法是丞相公孙弘说给汉武帝听的,但汉武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是汉武帝不一定会说的这么明确,还要引经据典,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郭解这个人必须要弄死,绝对不能宽恕!谁替他说话,就要严查谁!那么有没有人替郭解说话呢?当然有,当初要把豪强迁到茂陵的时候,郭解就在名单之内,大将军卫青就在汉武帝面前替郭解求情说:“陛下,郭解不过是一个布衣,恐怕是底下的人办错了事,把他的名字误写到名单之中,请陛下明察!”汉武帝冷冷的回答:“就凭他能认识你大将军卫青,他郭解就不是个一般人呀!”卫青无话可说,只能默默的退了下去。
汉武帝独裁,中央集权的程度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大汉内外部的矛盾也很多,但还没有到乱的地步,因为汉武帝自己还可以掌控局面。尽管连年的对外用兵,消耗了国家积累了多年的基础,到了汉武帝统治晚期,已经是穷兵黩武,大厦将倾的危险局面了。但乱世这个词,和汉武帝是没有关系的,汉武帝将大汉带到了鼎盛,也把大汉带到了崩盘的边缘,但他还是能很好的控制住内外部的局面,化解内外部的矛盾,不至于让天下倾覆,这是他比秦始皇做的要好的地方。汉武帝让大汉上下下做到了思想上保持一致,通过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让百姓们信奉儒家,守规矩,知道君臣之分。而在朝堂之内则重用酷吏,通过严刑峻法,来打击反对自己的势力。
那么在春秋百家争鸣的时候,为什么反而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呢?天下大乱源于天下大争,周王室失去了掌控能力,成为了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于是乎那些实力雄厚的诸侯,别有用心的臣子们,都开始各显神通,不遗余力的攫取自己的利益。礼崩乐坏可以理解为规则的丧失,除了诸侯和臣子外,还有那么一类人就开始崭露头角了,他们就是思想家,百家争鸣的时代于是来了?诸侯们想从思想家这里得到强国之道,臣子们想谋求晋身之资,老百姓想求个入仕的门路,思想家们获得了发展的最佳时机和最好的土壤。
说的夸张点,有些人的门生,加在一起都比小的诸侯国强大,可以轻易发动一次针对小诸侯国的灭国之战,因此,看上去高高在上的诸侯们,可以不服周天子,因为这个时候的周天子不过是个摆设而已,但不能不尊重思想家,因为他们个个实力雄厚,可不是文弱书生。这些人是因为信仰相同而走到了一起,这个力量远远比很多因物质利益走到一起的团队强大的多。中国历史上的很多朝代,不过维持几百年的统治而已,更有像秦帝国这样的,看上去强大无比,但却二世而薨。但学派则不同,春秋时期建立起来的很多学派,有些甚至可以传承千年而不绝。因为他们建立了完整的思想体系,他们是思想传承,而不是权力交替。
从表面上看,是刀枪剑影的战斗,是唇枪舌剑的辩论,是尔虞我诈的权谋,实际上这些背后是不同思想的碰撞与较量。提到那个时代,就不得不提到孔子,他创立的儒家学派影响了中国几千年,但他穷其一生,也没做过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之人。孔子并不是文弱书生,而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他的徒弟子路,就是被他打服的,而不仅仅是被他说服的。而墨家是推行“兼爱非攻”,直接参与到了很多历史事件之中,在西汉游侠的身上,还依稀可以看到墨家的影子。
孟子作为继孔子之后,儒家学派的第二位圣人,直接指出魏惠王是个表面仁义而内心虚伪的人,魏惠王很不开心,却也没办法把孟子怎么样,为什么呢?因为一个孟子好对付,而孟子所代表的儒家学派,则渗透在社会的各个角落,魏惠王害怕的不是孟子,而是孟子所代表的那一群人,那种无形的舆论压力。因此,很多时候别人不敢动你,并不一定是因为你自己有多么强大,可能是他不想触碰,隐藏在你背后的那些力量,尽管在你自己看来,并不会认为有那些力量存在。
接下来说说法家。开创乱世的是诸子百家,而将乱世引向大一统的则是法家。法家是完全为君主服务的,他们存在的价值就在于用律法强化君主的统治,进而实现天下大治。只不过法家内部,也有不同的学派之分,有势治、术治及法治。慎道是法家大师,推崇势治,利用诸侯的贤明推行变革,进而达到国家的大治,可惜他的理论太依靠于君主的贤明,但凡君主没有那个本事,便会大打折扣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第二个要提的就是申不害。他是法家术治代表人物,主张整肃吏治,通过加强对官吏的奖惩,让他们明确职守,把国家机器的效能发挥到最大,从而获得国家的大治。但和慎道一样,申不害在韩国推行的变法,只经历一世便彻底被废除。归根结底是他没有建立体系,和慎道的不同,仅在于一个依靠君主,一个依靠考核臣子,核心是依靠人而不是体系。
接到法家就绕不开商鞅。商鞅是法家法治派的代表,他本来是魏国丞相公叔痤门下的中庶子,出身卫国宗室。因为常年跟随在公叔痤身边的缘故,因此公叔痤的很多政见,都离不开商鞅的参与。因此公叔痤在重病的时候,向魏惠王推荐商鞅,并说如果不用商鞅就杀了商鞅,以免他为他国所用,反而对魏国构成危害。公叔痤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排挤过吴起,但临终之前对魏惠王所说的,却是肺腑之言。可惜一个睡不醒的人,你无法将他叫醒,魏惠王就属于那个有一手好牌,却打的稀烂的人,更可怕的是他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建议,认为公叔痤不过是个老糊涂,因此只是随便的哼哈了几声,便退了出去。
魏惠王走后,公叔痤立刻把商鞅找了到身边,告诉他说:“你赶紧逃跑吧,我向魏王推荐起用你,如果不启用就杀了你,魏王显然没有启用你的意思,所以我估计他会杀了你,你还是趁他没有派人来的时候,赶紧逃走吧!”商鞅笑了笑,对公叔座说:“老师不用担心,魏王不肯听您的建议启用我,又怎么会听信您的建议杀了我呢?不妨,静候,一切无事!”没有性命之忧,却也没有伸展的空间,这对于立志于推行法家法治的商鞅来讲,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于是他西行入秦,来到了那个东方学子不屑一顾的秦国。在那里他遇到了秦孝公嬴渠梁,一个立志于恢复穆公霸业,带领贫弱秦国走出困境的人。
商鞅在秦国的变法,获得了空前成功,这离不开秦孝公的鼎力支持。当一切资源都向你倾斜的时候,你想不获得进步和成功都是很难的,因此,跟一个靠谱的老板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从历史发展规律上讲,春秋时期由周创立的礼乐,已经无法适应当时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变化。因此,发生变革是必然的,至于怎么变?向什么方向去变?则是一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就像法家也会分成法、术、势三派一样,学派之争没有根本的对错,只有适不适合当时的时势而已。
如果在汉武帝时期看,他尽管在大政上不用黄老之术,但在很多具体的事情上,却并不完全是采用儒家和法家的主张,因此用“外儒内法”来评价汉武帝并不全面。作为一位雄主,很多人眼里的千古一帝,哪家好用便是哪家,怎么会拘泥于一派学说呢?费尽心思去争论哪家学派更优秀的,是书呆子的做法,务实的人只会闷头做,低调去用而已。
所谓的智者,都会取长补短,结合百家之学,来完善和健全自己的能力体系,进而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比如军事家吴起,他的主业是军事家,另一个身份则是改革派,也就是法家,他不仅为魏国建立了强大的魏武卒部队,还建立了保证魏武卒这套机制有效运转的政策法规,从而保证了魏武卒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是战国公认的第一强军,这个配套的手段实际上就是变法。而在被公叔痤排挤后,吴起在楚国专心搞变法,并在短期内就收到了成效。如果不是楚悼王的去世,恐怕吴起在楚国还会取得更大的成绩,甚至会超越他以前在魏国建立的功业。
因为乱才会想去纠正,因为乱才会想去改善,因为乱才会想去理顺。正是为了将世界从乱引向不乱,才出现了那么多思想家和那么多的学派,其核心除了个人价值认同外,是为了引导这个世界走向进步,为社会的进步探索一条出路。吴起在魏国强军组建魏武卒是变,申不害在韩国整肃吏治是变,孔子有教无类也是变。吴起的变是想令魏国更加强大,同时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富国强军国之栋梁;申不害的变同样是为了让韩国变得强大,不再受他国的欺辱;而孔子的变,则是让每个人都有受到教育的机会,通过提升人的文化水平,来提升人的认知水平,最后达到实现社会进步的目的。
因此,并不是因为百家争鸣才造成了乱世和天下大争,而是春秋战国的乱世造就了百家争鸣,所谓穷则思变,过得太好太安逸了,便失去奋进和变化的动力。正是因为过得不好,才会有想法,才会去努力追求改变,改变了自己的叫能人,改变了历史走向的叫圣人。正因为有了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才有了中国在思想文化领域的长期领先。时至今日,那个时代形成的很多思想,还深深的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因此,一个人想要发生变化,首先就要在思想认识上发生改变,客观的认识自己,积极的接纳自己。
一个人的历史,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