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就像打架总得有个理由。古往今来开战的理由可谓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今天我们来谈谈一场由三角恋导致的战争。这场三角恋的女主角名叫息妫:她是春秋时期陈庄公之女。陈国宗室姓妫。息妫因为嫁给了息国国君,所以世人称她为息妫。息妫的姐姐嫁给了蔡国。话说某次息妫归宁探亲时借道蔡国被姐夫蔡侯纠缠戏弄。息侯得知此事后就想要报复蔡侯。可蔡国的实力强于息国,因此息侯一气之下就去勾搭楚国。
当时楚国在位的君主楚文王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楚文王熊赀是楚武王熊通和王后邓曼之子:熊通是楚国历史上第一位称王的国君,邓曼也是有勇有谋的巾帼丈夫。他们从小就对熊赀进行狼性教育。熊赀从没沾染其他贵族子弟娇生惯养的陋习。熊通认为身为天下霸主必须文武双全。武功武略方面自己可以传授熊赀,至于文化方面则特意请来了洋家教:申国人葆申。葆申不仅是熊赀的老师,也是熊赀日后成就霸业的领路人。
话说楚文王熊赀继位后得到茹黄之狗和宛路之箭。楚文王就用它们到云梦泽去打猎。这一去就是三个月不回来。后来楚文王得到了丹地的美女就纵情女色,以致于整整一年不上朝听政。葆申作为楚文王的老师就进言说:“先王占卜让我做太葆。如今您得到茹黄之狗和宛路之箭就前去打猎,以致于三个月不回来;得到丹地的美女就纵情女色,以致于一年不上朝听政。您的罪应该施以鞭刑”。
楚文王向老师承认了错误,但总觉得身为一国之君接受鞭刑未免有损颜面。因此楚文王就对葆申说:“我从离开襁褓就列位于诸侯。从未受过他人鞭打。请您换一种刑法,不要鞭打我”。葆申却说:“我敬受先王之命,不敢废弃。您不接受鞭刑是让我废弃先王之命。我宁可获罪于您,也不能获罪于先王”。楚文王只好说:“遵命”。葆申拉过席子让楚文王伏在上面。葆申把五十根细荆条捆在一起跪着放在楚文王背上,然后再拿起来。
这样反复做了两次后对楚文王说:“请您起来吧!”楚文王说:“同样是有受鞭刑的名声,那么您不如索性真的打我一顿吧!”葆申说:“我听说对于君子要使他心里感到羞耻,对于小人要让他皮内觉得疼痛。如果让他感到羞耻仍不能改正,那么让他觉得疼痛又有什么用处?”葆申说完快步离开朝廷,然后自行流放到澡渊边上请求楚文王治自己死罪。楚文王说:“这是我的过错。葆申有什么罪?”
楚文王改弦更张召回葆申、杀死茹黄之狗、折断宛路之箭、打发走丹地美女。从此楚文王将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上。数年间楚文王就兼并了三十九个国家。楚文王在开疆拓土的同时迁都郢城。郢都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兼有水陆之便:东接云梦、西扼巫巴、北连中原通衢、南临长江天险。这里不仅自然条件优越,而且战略地位重要。从此郢都成为楚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对楚国的发展与强大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楚文王定都于郢表明楚国已牢固地控制江汉地区。楚文王为承继楚武王“欲观中国之政”的意愿立即全力北进。当时汉东道路已被打通,因此楚文王将主攻方向定在汉北。楚文王在楚国全境大力推行楚武王创立的郡县制。当时各诸侯国内部均存在大大小小的贵族封地。大国吞并小国后一般会将本国贵族分封到被灭的小国原来的地盘上,而并不将其直接纳入朝廷中枢的直接管辖之下。久而久之贵族的封地实际上成为了一个个国中之国。
当年楚武王在灭掉权国后并未在权国原来的土地上分封贵族,而是设立由楚国中枢直接管辖的权县:由楚武王亲自委派的县令去治理权县。此举首开郡县制取代分封制的先河。严格意义上说楚武王只是创建了权县这一个县城,但放眼楚国全境依然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贵族封地。到了楚文王时期郡县制作为一项制度才真正在楚国全面推行开来。此时楚文王北上中原参与争霸的最大障碍就是自己老师和母亲的母国申国和邓国。
公元前688年(楚文王二年)楚文王领兵攻申,而要攻打申国又必须过境邓国。楚文王的母亲邓曼出嫁前就是邓国的公主。楚文王亲自前往邓国向舅父邓祁侯借道攻打申国。当时邓国内部有些大臣已意识到楚国很可能会趁机在收拾申国的同时顺便把邓国也灭掉。因此骓甥、聃甥、养甥等三位邓国大臣力主乘机杀掉楚文王。邓祁侯说:“楚王是我的外甥。怎么会对我们不利呢?”邓祁侯不仅让楚文王在邓国停留,而且还设宴款待楚文王和随行人员。
楚文王从邓国继续北上攻灭了申国。次年春天楚军在回师途中伐邓。楚文王此举固然是争霸事业的需要,但也使他个人背负了骂名——信奉周礼的中原各国认为楚文王以外甥的身份灭掉舅舅的国家是有违礼教的。况且邓国热心款待你,结果你小子扮猪吃老虎恩将仇报。事实上楚文王并非一个六亲不认之人,恰恰相反这哥们还是一代情种。话说息侯因为夫人被蔡侯调戏一事心存报复。
可息侯自知仅凭自身的力量无法战胜蔡国就来忽悠楚文王:“请您假装进攻我国。我向蔡国求援,蔡哀侯一定会派军队来,楚国再乘机攻击蔡国。这样就可以建立战功”。楚文王按息侯的计策于当年九月在莘地(今河南汝南县境)击败蔡军并俘虏了蔡哀侯。按息侯设计的剧本故事至此结束:自己报了辱妻之仇,楚国建立了灭蔡的战功。这可谓是皆大欢喜。可历史的走向没按息侯设计的来:战败被俘的蔡哀侯心怀怨恨,所以就设计想要报复息侯。
蔡哀侯在楚文王面前称赞息夫人的容貌极美。楚文王听到蔡哀侯之言不禁动起了心思,于是以巡游为名来到息国。息侯设宴款待楚文王。楚文王在宴会上见到息夫人果然容貌极美。次日楚文王设宴招待息侯,却趁机以武力俘虏息侯、灭亡息国。息侯这才知道自己召唤出来了一个大boss。本以为自己才是这出三角恋戏剧的主角,结果人家大boss分分钟秒了自己。息夫人闻讯后想投井自杀。
这时楚文王拿出他老爹当年在周天子面前耍流氓的派头威胁要处决息侯,后经大臣斗丹劝阻息夫人以保全息侯的性命为条件嫁给楚文王。当时列国之间经常勾心斗角。有时为了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也能反目成仇拼得你死我活。蔡哀侯与息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而这中间无辜受害作出巨大牺牲的就是息夫人。息夫人以一己之身保护了息侯和息国百姓免遭兵革之灾。因此她在民间享有极高的声誉。
可到了后来宋明理学主导舆论的时代对女性改嫁这种事是很敏感的。在道学先生眼中保全丈夫和一国百姓的性命还比不上所谓的贞洁重要。尤其是息夫人间接诱发了蔡、息两国的灭亡。这在道学先生眼中可就是妥妥的红颜祸水啊。平心而论息、蔡、楚三国之间的战争背后有着复杂的逻辑背景。这绝不是息夫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扭转的。可道学家们不会管这些:历史上妹喜、妲己、褒姒这些著名美人都被世人指责“狐媚惑主”、“红颜祸水”。
人们似乎已习惯把王朝覆灭的黑锅扔到女人们的头上。息妫的行为同样是宋明以后的理学家们所不能接受的,但鉴于息妫在民间的声誉又不能直接对其进行抹黑,所以就编造出了所谓息夫人在亡国后与息侯自杀殉国殉情的故事。在这个编造出来的故事中痛失美人的楚文王有感于息妫与息侯的感情将他们合葬在汉阳城外的桃花山上。后人在山麓建祠四时奉祀称为“桃花夫人庙”。这里至今仍是汉阳的名胜之一。
其实历史上真实的桃花夫人息妫在息国灭亡后并没死。息妫改嫁楚文王后先后生下两个儿子:楚堵敖和熊恽。可息妫却从未主动与楚文王说过一句话。楚文王问她是什么缘故,息妫回答:“我一个女人伺候两个丈夫。即使不能死掉,又有什么话可说的?”在那个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用尽各种手段争取君王宠爱的后宫中偏偏就有这么一个拒绝以色侍人、倡导女性自立的另类。
令那些削尖了脑袋用尽各种手段争取君王宠爱的妃子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楚文王始终钟情于这个从不主动和自己说话的女人。楚文王很清楚自己之前的行为已深深地伤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许是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所以楚文王自欺欺人地把所有事都算在蔡哀侯头上。因此他再次派兵攻打蔡国,把蔡哀侯抓回楚国蹲班房。楚文王本来是打算杀了蔡哀侯的,但心地善良的息夫人阻止了他这样做。
此刻的息妫完全无法预料自己仍将继续一段坎坷的命运。公元前675年楚文王去世后息妫的长子楚堵敖继位。本来嫡长子继位完全名正言顺,不过楚国不像中原国家:楚武王杀死侄子夺取君位,邓曼以女流之身掌控朝政辅佐新君。严格意义上这些都是不合周礼的行为,但楚人只看重实力,才不去管虚无缥缈的礼法。也许是因为楚堵敖的弟弟熊恽表现得太出色了,所以楚堵敖把自己这位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视为对自己的最大威胁。
公元前672年楚堵敖想要杀死自己的弟弟熊恽,不想反被熊恽联合随国将其杀死。熊恽杀了楚堵敖以后自立为君是为楚成王。由于当时楚成王尚且年幼,所以军国大权落入楚文王的弟弟令尹子元手中。就这样当年被迫侍奉两位夫君的息夫人如今又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二儿子杀死了大儿子。子元因贪恋嫂嫂息夫人的美色想要诱惑息夫人,所以就在她的宫室旁边造一座房舍。子元在房舍里边摇铃铎边跳万舞。
息夫人听到后哭着说:“先君让人跳这个舞蹈是用来演习战备的。现在令尹不用于仇敌而用于一个寡妇的旁边。这不是很奇怪吗?”侍者把息夫人的话告诉了子元。子元惭愧地说道:“女人尚不忘国仇家恨,我反倒忘了”。公元前664年变本加厉的子元公然住进王宫企图挑逗息夫人。若敖氏的斗射师找到子元痛斥他的无道,结果反遭子元囚禁。本就对子元的嚣张跋扈隐忍已久的若敖氏一族当机立断率众闯入宫中怒杀子元从而平息持续八年的子元之乱。
此后息夫人倾力辅佐太子熊恽除逆安邦:重外交、选贤才、赦天下、劝农桑大胆改革,最后息夫人还政于君为楚成王及后世楚王奠定了雄霸中原的基础。息夫人有着拒绝以色侍人、倡导女性自立的鲜明个性。她促进中原与楚地两种文化的交融。她建立了一身赴难、劝课农桑、推崇新政、辅幼称霸四项功勋。这个女人年轻时被迫侍奉两位夫君、亲眼目睹过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被小叔子调戏过,但她却始终坚持着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