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毓芝/文
我于1928年从太原北方军官学校第一期炮兵科卒业,在阎锡山直接领导下,历充阎行营军事组上尉组员及参谋等职。1930年阎锡山失败逃往大连,山西省府改成结束办事处,我又调到第三十四军军部任少校参谋。
1931年春,阎锡山旧部张万顺到大连去看阎锡山,回太原后转达阎锡山意思,命我秘密到大连服务。我于1931年5月20日由太原出发,先经石家庄到北平,为了避免天津至大连间日本特务们纠缠刁难,乃绕道沈阳转南满,直达大连驻黑石樵公馆。
阎锡山由太原逃大连经过
1930年,蒋阎冯混战,阎冯在陇海、津浦两线失败。张学良进关。冯玉祥主力西撤入陕。阎锡山所部及一些杂牌部队,如孙殿英、张人杰等部队,逐渐撤入山西。阎锡山本人回到五台县河边原籍,以观时局推移转变。最初阎锡山还派人向张学良说情,由张出面转向蒋介石疏通缓颊,而蒋介石主张要立逼阎锡山离开山西,当然蒋介石主张,也正合张学良意愿。继而阎锡山又放出空气,派他的航空学校校长锺墨园到兰州虚张声势,准备由兰州经苏联转赴欧洲考察。结果也不能减轻蒋介石、张学良对阎锡山的压力。到了最后,阎锡山无可奈何,乃于11月28日亲电蒋介石,表明他决于1930年12月1日离山西并赴津,转道出国。
张学良得到阎锡山离晋消息,即派万福麟届时带上专车一列,到石家庄前来迎迓。为了防备阎锡山另谋他途,并对各部发出通令:
1.各陆军如发现阎锡山伪装潜逃,查获后,当地处决,格杀勿论。
2. 宪兵部队如在各地查获阎锡山后,押解来部,听候法办。
3. 铁路警宪对阎锡山则妥加保护。
阎锡山放出1930年12月1日离晋消息后,为了避免将来受人拘禁暗算,乃和张培梅等预先筹备好,伪装一商人模样,穿一件青布袍子和一件黑缎子马褂,外穿青色毛呢便衣大氅,头带土耳其式套帽,系毛线围巾,在张培梅和两个秘书伴随下,提前于1930年11月29日早6时,由五台县原籍乘汽车出发,经忻县、代县、朔县,至下午6时左右到大同。由于火车距开往北平时间尚早,所以暂找一小饭馆休息。适遇该饭馆女主人因为白天受了军队的气,满腹牢骚,大骂军队真是土匪不如,阎锡山就是会向老百姓要粮要钱,就是不管他的军队,更是猪狗不如。阎锡山听到饭馆女主人破口大骂,只是微笑而已。
到了夜晚11时,阎才乘平绥路三等车出发。幸而沿路没被发觉,到北平西直门车站换车,于1930年11月30日夜11时抵天津。先住熙来饭店,12月1日,又移居法租界50号薄以众(薄系阎锡山妹夫)公馆。接着又租赁张家花园,
虚张声势地大肆宣传筹备出洋事宜,任梁巨川为出洋筹备处处长,让所有随阎到津人员均住其内,以惑视听。
蒋介石张学良感到阎锡山如久驻天津距太原形同咫尺,仍可暗中操纵太原一切,则太原善后仍然不易进行。所以从政治方面对阎锡山施加压力,促其早日离津;并派特务不时在阎的驻所附近耍流氓手段,施行捣乱,使阎锡山感觉天津不能久居,久居则有生命危险。
阎锡山无可奈何,乃又于1931年1月初由津雇日轮转赴大连。当日阎锡山由津登上日轮后,而轮船因为风浪和潮汐关系,到了开船时间未有开行,阎锡山又恐蒋张特务上船捣乱,因而颇表不安。当时日籍船长亲到阎锡山面前说:“请大帅不必恐慌。”阎锡山则竭力表白,他是商人赴大连。日籍船长说:“你不必否认,当你昨天使人买船票时,我们就知道是你了。不过请你放心,你的安全我们是绝对负责到底的,绝对不会使你发生意外。船迟开原因是因风浪太大,再迟二小时船一定要开。”最后又说一句:“请你完全放心。”
阎锡山于当日即到大连,驻黑石樵预先赁妥的原张宗昌的公馆。
随阎锡山在大连的人员及日常情况
除临时到大连的阎锡山旧部和各方代表外,经常随阎锡山在大连的是赵戴文(当过南京中央内政部长,与阎私人关系最笃)、梁巨川(阎行营办公厅主任)、李冠洋(北大学生,是替阎搞政治理论的)、张凯(留日学生,太原化学厂厂长)、刘杰(是阎锡山物劳学说传播者),以及一些留日学生如靳祥垣、宋澈等,
多来回替阎和日方接洽问题。另外有锺班侯(阎行营总务组组长)及随阎办理事务一些人员。留在天津的,尚有贾景德(阎锡山多年秘书长)及所带一部分人,
阎锡山逃往大连经过
直接和大连阎锡山作秘密联系。曾记贾景德所率领人员中,有四至八名,是专由太原宪兵司令部选拔出来的秘密传递人员。由天津往大连去一趟,则送旅费50元。从来没有发生泄露过机密及被日本水上警察识破扣捕等情况。阎锡山在大连名义上系在野身份,所以随他在大连人员也不分阶级,一律月送生活费150元(日钞和国币各半),另外食宿均由阎供给,相当丰盈。
随阎在大连人员,普通是上下午两次开会。上午由赵戴文讲四书,下午由阎锡山讲他的物劳主张。至于阎锡山处理机要或秘密会议,则另召有关少数人员参加,地点多在二楼阎锡山寝室内。我在大连时间正是暑天,黑石樵是风景区也是避暑的地方,所有人员无事时,多作海水浴。阎锡山本人不敢下海游泳,但间或也将海水运到家里洗个海水浴;早晚阎锡山多到海边散步,人们无事时,亦多随着闲话桑麻,消磨时光。
阎锡山在大连,是在日本卵翼下的政治避难。随阎在大连的人,都是吃闲饭,没正当工作可做,将来又不知如何结局,所以心颇不安。到大连一个星期多,我就婉辞向阎请示说:“我来大连,系向第三十四军军长杨爱源请的短假,在此如没必要,可否先仍回太原?”当蒙阎锡山拒绝说:“在哪里也是一样。”我就长期住下去了。阎锡山跟前比较惯熟的人就问我,怎么你才来就又想回太原呢?我说在此吃闲饭,于心不安。于是引起对方以下谈话,藉知关于阎锡山的一些经济内幕。
1.听说阎长官离太原到大连前行营梁主任(巨川)一次就交出结存现款3000万元。
2.阎长官到大连不久就买了一次外汇,赚了数十万元。
3.阎长官虽暂离开太原,而太原各机关还是按期向大连呈缴结存。
“现在大连用费虽相当浩繁,但在长官看来,实是微不足道,你又何必多心呢?”以后听说阎锡山在大连期间共花了五十多万元,大部是由天津市长崔廷献担负的。
孙传芳到东北给张作相拜寿的内幕
蛰居在大连的孙传芳,从日本方面得到一个比较可靠消息,说日本正准备对东北发动一次空前规模大进攻,乘着张作相作寿的机会,孙跑到东北,劝东北当局,急应早筹对策。然而孙传芳此行,并未引起东北当局重视,并对孙非常冷遇。孙传芳回大连后,曾将这段秘密向阎锡山谈及。事后果有九一八事变发生,所以阎锡山对日本在东北将发动九一八事变,是预有所闻,后来所以敢于由大连飞返山西,也正有所恃而不恐。
赵欣伯到大连秘密勾当
1931年6月间,张学良的法律顾问赵欣伯秘密来到大连,转达日方意见。大意是:“张学良父子在东北越弄越糟,民不聊生,已竟不堪收拾。希望阎先生以治理山西经验,来治理东北。”阎锡山听到这个消息,大为吃惊,乃派人虚与委蛇。详细经过内容不得而知,赵欣伯本人在大连住了几天就回去了。阎锡山对人表示:“像赵欣伯这种人,近不得,远不得,赶快打发走了,才免许多麻烦。”有人推断,赵欣伯之到大连秘密勾当,实促成阎锡山早日离大连返太原主要原因之一。
石友三对张学良部攻击和晋军的分崩离析
日本人为筹划中的“九·一八”创造条件,就唆使石友三部由顺德沿平汉路北上,进攻张学良;再由阎锡山指挥晋军出兵娘子关,策应石友三。使张学良部首尾不能兼顾,以便九一八事变易于成功,减少阻力。阎锡山当密令晋军负责将领徐永昌、杨爱源等遵办。而徐永昌考虑晋军当时处境,和石友三部作战行动的判断,认为行动起来,利少害多,因而未有履行阎锡山指示,徐永昌陈明利害后,阎锡山也就不再强求出兵了。
石友三部的行动,形成单独作战,众寡悬殊,已伏下失败祸根。石友三部于1931年7月上旬从顺德北上时(日本大特务土肥原即驻在他的司令部内),为了各方面联系方便,在行动的头天晚上就用电报拍发出去。而阎锡山在大连,每天也收到石友三部军队详细情况。曾记石友三部攻击张学良开始不久,阎锡山一天下午在海边散步时,就对着大家(我也在内)说:“石汉章太粗心大意,必当失败。他每天军事部署,好在事前发通电,即大连警察方面,都能得到他的电报,译出来送我看,则其机密性已完全失掉了。我就有时给石汉章打电报说:你的某密某电,我也接到了。这明明是提醒他以后注意保密,可是到第二天,他依然如故。像这样粗心大意,他的军队行动早被张汉卿和他前线指挥官们窃去了,而预为之防,其必失败无疑。”
结果石友三部突兵北上,不过十几天,就以失败而告终。
当石友三部队失败消息传到大连后,阎锡山和许多人正在会议室内闲谈。阎锡山还对石友三部失败深表惋惜。而张凯不明阎锡山用意所在,骤然破口而说:“你这是猫哭老鼠。”阎锡山接着问道:“是什么意思?”张凯答:“假慈悲。”冲得阎锡山无言可答,最后笑了笑才转而讨论其他问题上面去了,弄得不欢而散。
石友三北上攻击张学良战役,阎锡山未适时派兵出石家庄协助石友三作战,致使石友三很快就告失败,日方对阎锡山很表不满。阎锡山乃于1932年派当时山西民政厅长邱仰浚,假赴日调查民政及经济建设名义,向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陪罪道歉,始行了结。
在阎锡山远在大连,山西军队人心惶惶之际,蒋介石乘机分化利诱,企图瓦解阎锡山对山西的统制。第三十二军军长商震,首先带上所属两个师,出兵石家庄,转道河南,脱离了山西阎锡山指挥系统。商震在离太原前,将房产向山西省银行押借银洋数万元,连同私蓄约二三十万元,由正太铁路运出山西,路过榆次,被正太护路军司令孙楚强行扣留。
商震率部到河南后,又利用蒋介石名义,命令六十六师周思诚旅、独二旅周原健部(该两部都和商震有过隶属关系)继续开出山西。此风一开,阎锡山反动统治资本,逐渐瓦解了。阎锡山大为恐慌起来,乃不顾一切风险,重金雇用日机,由大连飞返山西,才看住了他的旧摊子。这才是阎锡山急于离大连飞返山西的基本原因。
至于第六十六师周旅长思诚,最后本人是脱离山西了。而由师参谋长徐鸿林将该旅的团长姜玉贞说服,并许他将来充任旅长,仍率该旅,所以该旅没有拉走。独二旅周原健已集中大同,正准备向河南开拔之际,阎锡山忽然飞到大同,周旅长原健当下又向阎表示忠诚,不再开拔了。结果该两旅均未被商震拉出山西。
阎锡山由大连飞返大同经过
阎锡山决定回山西后,即派靳祥垣(留日学生)与日方接洽租赁飞机,初次接洽尚颇顺利,民用飞机公司还承诺在大连附近供阎锡山所带人员飞行游览。可是半途,日方忽然变卦了,推说什么诚恐引起国际交涉,未便从命。因而租赁飞机消息,就沉闷下来了。其实这是日方的花招,要价还价的一种手段,故意提出更加毒辣的圈套,使阎锡山上钩。究竟当时所提条件的具体内容,阎锡山则讳莫如深,无从知其详。飞机起飞的头一天,阎锡山的太太给大同去了一电,说她本人于翌日到大同省亲。因阎锡山太太娘家是大同的。
1931年8月上旬,阎锡山以美金五六万元,租妥小型飞机一架(可容五六人),由该民用飞机局局长(日人少校某)亲自驾驶。乘客中除阎锡山外,尚有张凯、靳祥垣二人担任翻译。飞机于当日晨由大连附近机场起飞,沿平奉平绥铁路线西飞,正午左右,即安抵大同。阎亲笔给赵戴文写了回信,仍由飞机驾驶员带大连交赵戴文,以作阎到大同凭据。
当阎锡山飞返大同的那天,赵戴文在大连宣布,办公会议停开一天。人们吃饭后,都到街上或海边游散去了。等到下午,赵戴文接到阎锡山安抵大同的回信后,才宣布阎回大同的消息。接着赵就给在大连人员发了津贴和旅费,让各返太原或原籍。阎锡山在大连的那个摊子就告结束了。
徐永昌、杨爱源到北平作质
阎锡山到大同的第二天即返五台县河边村原籍,以观国内各方面反应。蒋介石和张学良就一而再地立逼阎锡山从速再行离晋。阎锡山无奈,才派上徐永昌、杨爱源到北平作质,以事缓冲。
8 月上旬,徐永昌、杨爱源到北平后,因为知道东北快发生事变,张学良不久就自顾不暇了,所以有所恃而不恐。当时徐永昌对张学良答复,措辞不亢不卑,很为得体。徐永昌大意说:“阎先生终究还是山西人,今回山西居住,理直气壮。如果怕阎先生回到山西图谋不轨,我们二人愿以身家生命作担保,并且我二人愿久住北平,以释众疑。”张学良亦不便过于相强。
到了“九·一八”风声渐紧,阎锡山诚恐张学良对徐永昌、杨爱源为难,授意徐杨设法脱离北平,徐永昌不同意,如果那样作,恐弄巧成拙,事情更不好办,并推断张学良对徐杨本人不会太过意不去,因而未听阎锡山劝告。
到了九一八事变发生,张学良虽然手忙脚乱起来了,但对阎锡山压迫仍不放松。而阎锡山本人,则以为有机可乘,自已腰膀就硬起来了。最后徐永昌还对张学良说:“阎先生若不想离晋,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张学良还特备专车,送徐杨回山西办理善后。对迫使阎锡山离晋,也就不了了之。后来蒋介石迫于国内外群众压力,不得不计划抗战,遂又与阎锡山言归于好,委阎锡山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统辖晋绥部队,从事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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