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言,“春夏秋冬”四季中,写冬的诗词应该是最少的。不用统计,可以想象,这些为数不多的“冬季”诗词,绝大多数是写给“雪”的。正因为有了太多的前人的“雪景”诗词, 后来的诗人们为了写“雪”写出新意,那也不得不充分发挥了想象力,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多姿多彩的“雪”中世界。
其中,一个写“雪”写出新意的方向是,在不带“雪”字的诗句中,写出最美、最富有想象力的雪景,这一直是众多诗人努力的一个方向。
1.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李白可以说,诗仙李白写雪比起他写其他对象,是最没有想象力的。比如,他在《北风行》中写“雪”,“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还有,他在《嘲王历阳不肯饮酒》中写“雪”,“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一个比喻成“席”,一个比喻成“手”,一点美感也没有,一点想象力也没有。但这首《清平乐·其五》却是一个例外: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
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这首词里,人们最喜欢这句,“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李白自己是酒鬼,就想象世人皆是酒鬼,连神仙也不例外。
漫天的白雪飘飘,是那么轻盈飘逸,就像白云一样。于是,诗人就想,这会不会是天上的仙人喝醉了酒,发起了酒疯,胡乱把天上的白云都揉碎了,抛到了地上来?
一句,“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诗人把漫天飞舞的雪花,比作成被狂醉的天仙胡乱揉碎的白云,特别有新意。特别是这狂醉的天仙,好可爱啊!就醉了,居然把这么可爱的白云都揉碎了。
他可能是在解压吧?当他干完这些,一定会大声呼喊,这他妈太解压了!
估计诗仙李白也没少干过这种解压的事情!
2.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将雪花比喻成花儿,在诗词中并不少见。比如,宋代词人吕本中在《踏莎行·雪似梅花》就写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当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这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仅把雪花比作梨花,拥有了梨花的美,而且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又有了雪花的宏大场景,这是其他将雪花比作成花儿的诗词无法比拟的。这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全诗如下:
北风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黪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愧为唐代的边塞诗人,就算是写雪,也不能凄凄惨惨,也不能婉约含蓄。因为一写到梨花,就让人想到,“梨花一枝春带雨”,又或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梨花天生就是带有婉约色彩的,但岑参就写“千树万树梨花开”,就写出了形如千山暮雪的宏大场面。
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从一个天寒地冻,千山暮雪的下雪场景,一下子把人带入到,一夜春风吹来,大地春暖花开,千树万树梨花一夜盛开的场景,不得不感叹诗人强大的精神力量!
3.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高骈唐代诗人高骈的这首《对雪》,歌颂的是雪的高洁,与人间的丑恶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诗人喜欢一切纯洁的东西,哪怕是世人都赞扬的翠竹,他也喜欢它变成“琼枝”。这首诗是这样的: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六出”,主要是形容雪花的六角星外形,这当然不足形容雪花的全部,于是,诗人加上了“六出飞花”,强调雪花像花儿一样的美。当有着六角星形状的飞花飞入门户的时候,诗人正端坐,静静的看着青翠的竹枝变成了琼枝,感受这洁白无瑕的世界。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诗人看着“青竹变琼枝”,觉得还不过瘾,他又爬上高楼,向私下望去,看着皑皑白雪,覆盖了人间所有的恶路歧路,让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了丑恶!
这首诗,全诗不带一个“雪”字,却写尽了雪的美好,表达了人们对世间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
4.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纳兰性德
清代最著名的词人纳兰性德善写雪景,他写得最有名的雪景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写尽了下雪的场景,也写尽了人们对故乡的思念。而这首《采桑子》,个人认为是纳兰写雪景写得最好的词: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喜欢雪花与她的随风轻舞模样无关,是因为她的清冷高贵的姿态打动了我。
词人说雪花高冷,也并不是因为下雪天冷,也不是因为雪花从高空中飞下。而是你想捧一朵雪花在手,它却迅速的融化了,一点都不想和你亲近,因此,词人说雪花高冷。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既然你无法把雪花捧在手里,那它一定不同于别的花,雪花的根芽不在尘世之间,更不是如牡丹一样是人世间富贵繁花。
哪怕你再有钱,再有权,也无法把它种植在人间,这就是雪花的高冷,也是词人特别喜欢雪花的地方。
一句,“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既然“不是人间富贵花”,那一定是天上的仙花,才能那么高贵,胜过了人间的富贵花-牡丹!
5.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孙道绚宋代女词人孙道绚,对雪花的感情比较复杂,总体而言,她很喜欢雪花,但又为大雪对梅竹的摧残而惋惜,同时,也为雪花在人间不能长久而痛惜。我们来看这首《清平乐·雪》:
悠悠扬扬。做尽轻模样。
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
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
“悠悠扬扬。做尽轻模样”,雪花悠悠扬扬,比起下雨来,极尽优雅;它表达尽了人间最为轻巧的模样。
这是词人对雪花的喜爱,然后,笔锋一转,词人写道,“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让人想起大诗人白居易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半夜窗外萧萧作响,词人直到,那是大雪压断梅枝和竹枝的声音。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早上,我在朱楼里,打开窗帘,一片片六角星状的花儿飞进来,让我不禁为之着迷。只可惜,“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由于房内熏炉中那些带有温度的烟气,一下就将飞进来的雪花全部融化了。她无奈地看着雪花变成热气腾腾的雾气升腾而起,轻轻地笼罩在她那插有金钗的头上。
一句,“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尽展雪花的轻巧美丽!
6.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宋之问所谓“应制诗”,也叫“应和诗”,是我国古代臣僚奉皇帝所作、所和的诗,内容多为歌功颂德。所以,“应制诗”的质量一般都不高。而唐代诗人宋之问的这首《苑中遇雪应制》,就可以称得上是“应制诗”中的佼佼者:
紫禁仙舆诘旦来,青旂遥倚望春台。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紫禁仙舆诘旦来,青旂遥倚望春台”,这句是拍马屁之作,清晨的朝阳破云而出,就像皇家的銮驾从天边驶来。高楼上谁穿着青袍眺望,就像望春台边随风飘扬的青旗。
这首诗,好在后一句,“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我不知道今天早上庭院中竟然落下了雪花,还以为是昨夜院中的树枝上开出的花。
一句,“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就把积雪的美表现出来。树上的积雪,就像林花一样美。同样是唐代诗人崔希逸也写过,“忽见天山飞下雪,疑是前庭有落花”,逻辑就没有“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好,因为诗人不知道今天早上下过雪,把积雪当成了林花,非常符合逻辑。
7.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杨万里这首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观雪二首·其一》,最大的特点也在于它全诗没有一个“雪”字,却写尽了雪花的美好。诗人将雪花比作“琼花”,还比作“梅蕊”,用尽了世间最美的花儿,来形容它:
坐看深来尺许强,偏于薄暮发寒光。
半空舞倦居然懒,一点风来特地忙。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
倩谁细撚成汤饼,换却人间烟火肠。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
“坐看深来尺许强,偏于薄暮发寒光”,坐来观雪,落雪深深,达尺余长,偏偏在暮色之中,积雪散发着缕缕寒光。“半空舞倦居然懒,一点风来特地忙”,半空之中,大雪翩翩起舞,到晚竟有一些疲倦。居然想偷懒,休息一会;一阵北风,突然吹来,雪花重新翩然起舞,仿佛是来监督雪花不许偷懒似的。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像琼花一样美丽的雪花即将落尽,上天也不知道怜惜;像梅蕊一样芬香的雪花,被冰封起来,如一块美玉,无法散发香味。
“琼花”,号称仙花,今天居然仙花落尽,天公也不知道爱惜;而雪花又像梅蕊一样,只是被冰封起来,才无法散发香味,并不是雪花没有香味,比不过梅花。
比起卢梅坡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说梅雪相争,各有优劣。而“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却说雪花比起梅花来,毫无劣势,第一,雪花像“琼花”,规模宏大,远胜梅花;第二,雪花未必无香,只是被冰封起来了,才无法散发香味。
一句,“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可以远远看到诗人对雪花的宠爱!
8. 万树琼花一夜开,都和天地色皑皑,邵雍雪花洁白,被称为“琼花”,当然一点都不过分。而实际上的琼花,被称为“仙花”,传说隋炀帝为了它,三下扬州,更是开通了京杭大运河。琼花雪白,花开茂盛,可以媲美最盛的大雪。因此,雪花又反被称为“琼花”。北宋诗人邵雍在《和李审言龙图大雪》中写道:
万树琼花一夜开,都和天地色皑皑。
素娥腰细舞将彻,白玉堂深曲又催。
瓮牖书生方挟策,沙场甲士正衔枚。
幽人骨瘦欲清损,赖有时时酒一杯。
万树琼花一夜开,都和天地色皑皑
“万树琼花一夜开,都和天地色皑皑”,这句可以和唐代诗人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可以媲美,但琼花比之梨花,开得更为茂盛,这“万树琼花一夜开”,就显得更加美丽,更加壮观。
“素娥腰细舞将彻,白玉堂深曲又催”,月儿露出一湾细腰,那飞天雪舞好像将要停止了,但北方那冰天雪地的呼啸北风又吹了过来,催生了又一曲飞天舞。
一句,“万树琼花一夜开,都和天地色皑皑”,高度概括了一场大雪导致的人间仙境,场面极其宏大!不信,我们来跟同样是将雪花比喻成琼花的,“句芒宫树已先开,珠蕊琼花斗剪裁”比较,就可以知道这句的豪放!
9. 迷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黄庚宋末诗人黄庚的这首《雪》,也是全诗不见一个“雪”字,但句句都紧扣一个“雪”字。表达了诗人高度赞扬雪的高洁,并且愿意学习其高洁精神,而不愿意侍奉元朝的思想,全诗为:
片片随风整复斜,飘来老鬓觉添华。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
迷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
羔羊金帐应粗俗,自掬冰泉煮石茶。
迷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
“片片随风整复斜,飘来老鬓觉添华”,雪花随风变化舞姿,一会整齐有序,一会又是凌乱歪斜。雪花落到诗人两鬓,仿佛在提醒他年华老去。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千里江山,一片苍茫,像明月一样照耀千里,让人分不清昼夜;天地无私,把碎玉洒遍千家万户。
“迷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飞雪漫漫,让岸边风景迷离,如春日飞柳絮;雪落前村的梅枝上,刚刚凌晨破晓,看看如白梅初绽。
这句诗里,有两个典故。“迷岸未春飞柳絮”,说的是东晋谢道韫对雪,“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名句。而“前村破晓压梅花”,则对应唐代诗人齐己的“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一句,“迷岸未春飞柳絮,前村破晓压梅花”,未着一个“雪”字,却写尽了雪花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