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雪是冬天的灵魂,梅是冬天的精灵,月是冬天的女神。现在暖冬居多,雪在冬天已经不常见了;而月在冬天,则永远是一个高冷的女神,可望不可及;梅,则永远是一个报春使者,暗香浮动。试想想,如果三美齐聚,那该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在“雪中有梅,梅上有月”的地方,又是怎样一个童话的世界?有幸看到“雪梅月”三美齐聚的诗人,又是何等的幸运?
清代诗人樊增祥,诗作华丽,有“樊美人”之称,又擅骈文。他有幸经历过一次“雪梅月”三美齐聚,顿时惊为仙境,脑洞大开。于是有了这首《沁园春·仲冬初四夜,小园梅始著花,雪月交映,效稼轩体》:
晴雪在檐,寒梅始花,新月媚之。
把雪为艳友,梅为香友,
月为清友,伴我娱嬉。
雪谓梅花,白虽逊我,
疏影暗香还妒伊。
嫦娥笑,且莫争春色,自画修眉。
待侬三五圆时。向明镜台前满意窥。
更梁园雪里,招回玉兔,
楼东劫后,唤起梅妃。
绰约瑶华,伶俜缟袂,
姊不主张将待谁。
梅和雪,愿同依月府,长奉清辉。
雪为艳友,梅为香友,月为清友
“晴雪在檐,寒梅始花,新月媚之”,这天,天已经放晴,只有屋檐上还有积雪;屋檐旁,寒梅开始开放;梅树上面,是一轮新月,月光轻柔而明媚。我是何等三生有幸,才看到这冬日三美齐聚。
这句词是描写“三美”的出场,这个出场很准确,晴天才会有月,而天晴,则余雪不多了,只在屋檐等少数地方存在,一般家里种植梅树,都在屋旁靠近窗户的地方。而新月初上,离树也比较近。
宋代诗人杨公远在《雪月梅》中,是这样描写“雪月梅”的出场:“寒梅开后雪初晴,敛尽残云月又生。月映雪时梅更好,梅横月处雪争明”,这是远观“雪月梅”的场景,写得更加飘逸,也写得很好!
更有今人在《赏梅》里这样描写“雪月梅”的出场:“踏雪赏梅梅映雪,雪邀明月月迷情”,这就更加浪漫,有“梅映雪”,更有“雪邀明月”,既空灵,又有拟人,诗人应该是一个女人,才有这样的浪漫情怀。
踏雪赏梅梅映雪,雪邀明月月迷情
于是,我“把雪为艳友,梅为香友,月为清友”,晴雪明亮而刺眼,我以雪为艳友,意为“明媚高艳之友”;梅是暗香浮动,我以梅为香友,意为“清香四溢之友”;明月清冷而高傲,我以月为清友,意为“清高冷静之友”。
无独有偶,杨公远在《雪月梅》中,也说,“羡渠结伴成三白,添我相亲即四清”,所谓“四清”,就是“四个清高之人”。因为“雪月梅”,都是高洁之物,再加上诗人自诩“清高”,所以称为“四清”。
而樊增祥在这首词里,则通俗得多,只把“三美”当朋友,甚至是“艳友”、“香友”,只认为月才是“清友”。
“雪谓梅花,白虽逊我,疏影暗香还妒伊”,雪对梅花说,虽然我比你更雪白,但我还是妒忌你的“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你是那么清瘦,暗香浮动,让人沉醉。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句词有两个来源,一是宋代诗人卢梅坡的《雪梅·其一》中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二是宋代诗人林圃的《山园小梅·其一》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嫦娥笑,且莫争春色,自画修眉”,有意思的是,论洁白,明月既比不过梅花,更比不过白雪。论暗香,虽然白雪也没有,明月则更没有。但明月有她的优点:梅花是“报春使者”,春天来了,花也就谢了;而白雪则更不容于春暖花开,也争不到春天;只有明月,能够和百花争春。“自画修眉”,则是新月如眉的意思。
这句继续拟人,刻画了新月的特点,更是给出了明月较之白雪和梅花的优点,就是后两者只能报春,而明月则能争春。
“待侬三五圆时。向明镜台前满意窥”,明月还有好处,等到了十五团圆的日子,那时候,明月就像一台明镜,你们都可以在镜前审视自我,满足自我。
待侬三五圆时。向明镜台前满意窥
“更梁园雪里,招回玉兔”,“梁园”,又称“兔园”,始建于西汉,西汉梁国都城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梁园是梁孝王刘武营造的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史记》“筑东苑,方三百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平台三十里”。梁苑集离宫、亭台、山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陵园为一体,是供帝王游猎、出猎、娱乐等多功能的苑囿。
“楼东劫后,唤起梅妃”,“梅妃”,名江采萍,唐明皇李隆基的妃子。由于杨妃的嫉妒,746年,曾显赫一时的江采萍被贬到上阳宫,蛰伏了四年,写了一首《楼东赋》给李隆基。所以,称为“楼东劫后”。梅妃喜梅,气节若梅。公元756年(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发动叛乱(史称安史之乱),唐玄宗落逃没带上阳宫中的梅妃,梅妃白绫裹身,投井自尽。
楼东劫后,唤起梅妃
“梁园”关联雪和玉兔,也就是关联了雪和月,而“梅妃”则关联梅,词人通过两个典故把“三美”的前世关联起来。“梁园”有雪和月的辉煌,而“梅妃”则有梅的气节。这两句词,让我们沉浸在“雪梅月”的悠久传统文化中。
“绰约瑶华,伶俜缟袂,姊不主张将待谁”,你们梅和雪,一个是身姿绰约,一个是洁白如玉;一个是高傲孤独,一是是白衣飘飘。我也不会怠慢谁,我也不会看低哪个,你们在我眼里是“双绝”。
梅树既然是“疏影横斜”,当然配得上是“身姿绰约”,像个仙子;雪花洁白如玉,当然是配得上“瑶华风姿”。梅花高傲孤独,当然是“伶俜萦苦”;白雪飘飘,自然是“缟袂绡裳”。这句词,进一步刻画了雪梅飘逸孤傲的特点。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梅和雪,愿同依月府,长奉清辉”,我说,梅和雪啊,我希望你们同时长居月府,长年在明月清辉之下。这样,我们“三美”就永远相聚了。
这当然是词人的一个美好愿望:希望能够永远看到“三美”,永远能够感受到这样的仙境!
这首词,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冬天的童话:先是白雪对梅花款款深情的说,“白虽逊我,疏影暗香还妒伊”;然后是嫦娥代表明月,洋洋洒洒一大篇,“且莫争春色,自画修眉”,先声夺人,你们谁都不能与我一起争春,还是不要争了吧!再是高谈阔论自己的优点:“待侬三五圆时。向明镜台前满意窥”,待我十五月圆夜时,我就像一面明镜,你们都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
又唠唠叨叨的叙述“三美”的今世前缘:“更梁园雪里,招回玉兔,楼东劫后,唤起梅妃”,先是通过梁园的奢华,代表白雪和玉月的绝代风华;然后又通过“梅妃”的故事,讲叙梅花的高贵气节。
后面又是一阵对白雪和梅花的赞美:“绰约瑶华,伶俜缟袂”,梅的“绰约风姿”,雪的“绝代瑶华”;梅花的“孤独伶俜”;雪花的“缟袂绡裳”。反复比较,不分高下。
最后,嫦娥代表明月,提出要求,款款情深的说,“梅和雪,愿同依月府,长奉清辉”,梅、雪、月长相厮守;梅和雪,永远在明月的清辉之下,是多么美好!
梅和雪,愿同依月府,长奉清辉
这首词的意境,让我想起宋代词人刘过的《沁园春·寄稼轩承旨》: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
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
与坡仙老,驾勒吾回。
坡谓西湖,正如西子,
浓抹淡妆临镜台。
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
白云天竺去来,
图画里、峥嵘楼观开。
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
两峰南北,高下云堆。
逋曰不然,暗香浮动,
争似孤山先探梅。
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这首词,也是营造了一个神话世界,里面有“香山居士”白居易,“梅妻鹤子”林圃,“东坡居士”苏轼,“稼轩居士”辛弃疾,这些不同时代的大诗人,在一起大碗饮酒,高谈阔论。表达了词人对这些前辈的崇敬,和对西湖的赞美。
而樊增祥的这首《沁园春·仲冬初四夜,小园梅始著花,雪月交映,效稼轩体》,则营造了一个有白雪、梅花和明月在一起的童话世界,理所当然的表达了词人对雪梅月,“三美齐聚”的沉醉其中。两首词都是用“沁园春”词牌,深度怀疑樊增祥借用了刘过的思路。不管怎么样,樊增祥的这首“雪梅月”词,可以说是史上最好的“雪梅月”诗词。
雪月梅,大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