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张敏在城里干不下去了，回村摆摊卖豆腐了。”
邻居老刘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像一根细针似的直戳我心口。
我愣住了，手里拎着刚从集市上买的菜，一时间竟忘了迈步。
张敏，那个当年让我羡慕得眼睛发直的同学，居然也有今天？
这事儿我怎么都想不通。
我是李兰，今年52岁。
我的老家在一个叫石头村的小山村里，村子小，日子也穷。
我们那个年代，谁家能攀上个城里工作的亲戚，或者有个“吃皇粮”的机会，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我家穷得叮当响，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父母天天盼着能供我读出个样子。
可我那些同学呢，有些人家里条件好，早早给孩子铺好了路，压根不用发愁。
张敏就是其中一个。
她爸在县运输公司开大车，家里听说还种着一片果园。
她总爱穿着一双小皮鞋，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拎着个小书包，一进教室就一屁股坐下，用胳膊肘捅我：“兰儿，我爸说了，以后让我接他的班，直接进运输公司，你说我还用这么拼命学吗？”
她说得轻松，我却听得心里酸酸的。
那时候，村里谁不羡慕他们家？张敏的父亲一年四季跑运输，逢年过节还能带回来外地的点心和水果，听说她家吃饭都用白面馒头，连菜里放的油都比别人多几勺。
可我呢？
每天放学回家，我得先喂猪，再去地里干活。
晚上点着煤油灯写作业，煤油味儿呛得直流眼泪。
但我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拼命读书，考出去，不然就得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
张敏不这么想，她觉得考不考得上无所谓，反正有她爸给她铺路。
有时候听着她的叨叨，我真想捂住耳朵，可又忍不住羡慕。
还有王军，他家条件也不差。
他爹是乡里的小学老师，早就和学校打好招呼，说等他接班。
王军的学习一般，整天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打瞌睡。
我问他：“你不怕考不上吗？”
他嘿嘿一笑：“我怕啥？我爹说了，书念得好不如班接得稳。”
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又气又羡慕。
1984年的春天，村里的桃花开得正艳，那年我14岁。
有一天中午，张敏的父亲忽然出现在教室窗外，冲她招了招手。
张敏愣了一下，赶紧跑了出去。
她回来后，手里攥着一张纸条，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塞给我看，上面写着：明天去运输公司报到。
“兰儿，我爸让我顶他的班了！我以后就是城里人了！”
她的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脸上满满都是志得意满。
我看着那张纸条，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她走了，走得利利索索。
不到一个月，王军也被叫回了家。
他爹提前办了退休手续，王军顺理成章地成了乡小学的老师。
那天他回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兰儿，你别太拼了，考不上就回来种地。像我这样，稳稳当当吃国家粮，舒服着呢。”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笑得得意洋洋。
我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出去！
1985年中考，我终于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农业学校。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乐得直抹眼泪：“闺女，你可算出息了！”
那天晚上，我们家吃了顿全村最普通不过的饭：一碗炒鸡蛋，一盘青菜，还有一大碗白米饭。
可那顿饭，我吃得比过年还香。
张敏和王军知道后也来祝贺。
张敏带来了一条新围巾，说是运输公司发的福利；王军则拿了一包饼干，笑着说：“兰儿，咱以后可都是国家干部了。”
我听得心里发酸，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进了农业学校，我才知道什么叫见世面。
城里的学生一个个穿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连鞋子都比我们农村孩子的好看。
而我呢，身上是母亲缝了又补的旧衣服，脚上穿着父亲给我做的布鞋，兜里只有几块钱。
有一次班里组织春游，大家都带了零食和水果，而我只能拿出一块母亲给我烙的饼，偷偷躲到角落里啃。
可再难，我也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毕业后，我分到了乡镇水利站，成了一名普通的技术员。
刚开始工资只有120块，干的活却一点不少。
那时候，张敏的工资已经涨到了400多，她每次见我，总会拍拍我的肩膀：“兰儿，你现在的工资还没我一半多呢。”
她说得轻松，我却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可我不甘心，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1990年的冬天，我调到了县水利局，工作比以前轻松了一些，工资也涨到了300多。
张敏那时候已经结婚，她丈夫也是运输公司的司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王军在乡小学当了教导主任，听说还买了个手表，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
可谁也没想到，1995年以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运输公司效益越来越差，张敏的工资开始拖欠，最后干脆下岗了。
再见到她时，她在街头摆了个豆腐摊，脸上满是风霜：“兰儿，我现在可没脸跟你比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多了几分无奈。
而王军呢，乡小学合并了好几所，他被调去管后勤，一肚子怨气。
他跟我说：“当初我要是再努把力，考个师范，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再后来，张敏把豆腐摊做大了，还开了个小作坊，专门生产豆腐和豆浆，日子渐渐好起来了。
王军也咬牙自学了一些教学技能，重新回到了讲台上，成了一名优秀的老师。
而我，已经成了县环保局的一名科长，工资涨到了5000多。
去年同学聚会，张敏给我们每人带了一盒豆腐，笑着说：“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这是我的心意。”
王军喝了两杯酒，感慨地说：“兰儿，你是真的厉害，咱们这些人，都得向你学。”
散场的时候，我站在村口，看着大家的背影，心里有点发酸。
其实，谁的人生都不容易。
那些年，我羡慕张敏有个好父亲铺路；后来，我羡慕王军能轻松接班。
可如今想想，命运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撑起一片天。
夜风吹过，我裹紧大衣，心里却觉得格外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