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时间回来一趟吧……”电话那头,二哥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沙哑中透着一丝哽咽。
我愣住了。
二哥从来不是会轻易开口求人的人。
2003年母亲去世那年,葬礼上,他站在灵堂外抽着烟,沉默得像块石头。忙着招呼亲戚,忙着照顾我们一大家子,连眼泪都没掉过一滴。最后我们兄妹各自离开时,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常回来看看,这个家还在。”
可那之后呢?
谁也没有“常回来看看”。
母亲去世后,老家渐渐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埋在记忆里的地方。
大哥在北方做生意,小厂子一天忙到晚,连家里的电话都少得可怜。
三妹远嫁广东,十年难得回来一次。
四弟和五弟成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过年都常常不回来。
而我,虽然离老家不远,但总想着“等有空了就回去”,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二哥留在了老家。
他没结过婚。
腿脚不好,年轻时跟父亲下地干活,犁头从架子上掉下来,砸伤了他的右腿。那时候家里穷,没钱看病,他就拖着伤腿继续干活,结果落下了病根。
他本来想出去打工,可母亲在的时候,他舍不得老人。后来父母都没了,他又觉得,家里不能没人守着。
于是,他就留在了村里。
守着那片老房子,守着几亩薄田,守着我们这些渐行渐远的兄妹。
“二哥,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二哥低低地说:“家里的葡萄熟了,没人摘,都掉地上了。你们有空回来看看吧,这么多年,家里都快看不见人影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
葡萄熟了……
小时候,二哥最爱带我们去摘葡萄。他总是爬上院子里那棵大葡萄树,摘下一串串紫红色的果子,随手一擦,就塞进我们的嘴里。
“甜不甜?”他一边问,一边笑。
可现在,没人去摘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堵得慌,忍不住拨通了大哥的电话:“二哥刚刚给我打电话了,他声音不太对劲,说想让我们回去一趟。”
大哥沉默了好久,才叹了口气:“二哥这几年一个人守着老家,确实挺不容易的。这样吧,我过两天抽个空回去看看。”
可我知道,大哥说的“过两天”,可能是个遥遥无期的承诺。
我又打给了三妹。
电话那头,三妹正忙着做饭,听到我的话,语气里满是无奈:“哥,我也想回去啊,可我这边实在走不开。你替我问问二哥需要啥吧,我寄点东西回去。”
一圈电话打下来,谁都走不开。
我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天后,我终于按捺不住,收拾了点东西,坐上回村的班车。
一路上,脑子里全是二哥的声音,“葡萄熟了,没人摘,都掉地上了……”
班车开进村里的路时,路两旁的庄稼已经黄了。
秋天的村庄有种沉寂的冷清,空气里弥漫着稻草的味道,田埂上偶尔能看见几个弯腰割稻的老人。
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我看到二哥正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他穿着那条打着补丁的蓝裤子,脚上的布鞋早已开裂,裤腿上沾满了泥巴。
远远地看到我,他咧开嘴笑了:“回来了啊!”
我下了车,提着行李走过去。
“二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忍不住问。
他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着说:“瘦点好,吃得少,省点粮食。”
我心里一酸,却没说什么。
回到家,院子里还是那副老样子。
墙角的葡萄架上挂满了果子,可地上也落了一片,被太阳晒得皱巴巴的。
二哥拄着拐杖走过来,笑呵呵地说:“没事,坏了的就算了,明年还能结。”
晚饭是二哥做的。
一碗白菜炖豆腐,一盘酸辣土豆丝,端上来的时候,他还不忘拍着胸脯说:“家里没啥好东西,将就着吃吧。”
可我知道,他这顿饭肯定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了。
吃饭的时候,二哥拉着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村里现在人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的都是些孤寡老人。
“你看隔壁老陈家,儿子在外面买了房子,已经三年没回来了,门口的杂草都长到膝盖了。”他说着,叹了口气。
顿了顿,他忽然问我:“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家已经没啥意义了?”
听到这话,我愣了一下。
“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问。
他低头抽了口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妈走了这么多年,你们谁还记得老家?以前妈在的时候,不管多忙,过年都回来一趟。可现在呢?家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我这心里啊……有点空。”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可我听着却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那晚,二哥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月光洒在他身上,我看到他一边抽烟,一边抬头看着天空,眼里满是落寞。
离开老家时,二哥送我到了村口。
临别时,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回去好好过日子,别惦记我。我在村里挺好的。”
我点点头,上了车。
可坐在车上,看着二哥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目送我的样子,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几个月后,二哥突然给我们兄妹几个发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他穿着干净的衬衫,笑得像个孩子:“家里的地都种上了菜,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还有啊,我今年养了几只鸡,过年你们回来,我给你们炖鸡汤喝!”
那一刻,我才明白,二哥一直在等我们。
他守着老家,不是因为离不开这片土地,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家,需要一个人守着。
2024年春节,我们兄妹几个终于聚齐了。
二哥早早地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炖了满满一锅鸡汤。
他看着我们,笑得眼角都皱成了一朵花。
那天晚上,我们兄妹围坐在火炉边,聊起了小时候的事。
二哥摸着我们的头,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妈要是能看到你们现在这样,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老家从来没有真正散过。
只要二哥在,这个家,就一直在。
后来,我们兄妹商量好,每年都要回老家一趟。
。
二哥还在村里种地。
日子过得简单却满足。
每次打电话,他总是憨憨地笑着,对我们说:“家里啥都有,啥也不缺。只要你们记得回来,这个家就还在。”
我知道,他守着的不只是家,还有我们兄妹之间那份永远都不会散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