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是被连队知道了,我还不得被开批斗会啊?”
我捏着茶缸子,热气扑在脸上,心里一阵发虚。
这话,我是对着炕沿上坐着的赵大叔说的。
可他说啥?
他说:“小何,你别怕,咱家做的事,问心无愧。”
那时候是1970年的春天,我跟着知青队伍下乡到了晋南的白水村。
到那儿的第一天,大巴车刚一停下,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泥土气。
村口的土路两侧,稀稀拉拉站着些人。
有的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有的光着脚,孩子们探着头,好奇地看着我们。
当时,我背着铺盖卷,心里一阵打鼓。
心想:这日子可咋过啊。
老班长张青山一边安排住宿,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何啊,你觉悟高,这地主家就交给你了。”
我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心里直犯嘀咕。
“班长,地主家?这……这能行吗?”
他压低了声音:“咱们是来改造农村的,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再说了,你是城里来的,能分得清好坏。”
这话说得让我没法拒绝。
就这样,我硬着头皮,背着行李进了赵家。
赵家是个四合院,泥墙土瓦,前后两进院。
前头住着我,后头是赵家一家三口。
赵大叔五十多岁,驼着背,戴着副老花镜。
听说他年轻时当过村里的教书先生,后来因为成分问题,书教不成了,只能回村务农。
赵家大婶比他小几岁,整天忙里忙外,脸上总是挂着一股子热情。
他们家还有个女儿,叫赵玉兰,刚满十八,在镇上的高中读书,偶尔才回来一趟。
我住下的第一晚,赵家大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还让她儿子柱子帮我烧好了洗脚水。
我心里别扭得很,嘴上却只能硬着头皮说:“大婶,这就不用了吧。”
可她一边笑着摆手,一边说:“小何啊,你们这些知青不容易,咱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第二天挖渠回来,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刚躺下,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
柱子端着脸盆,冲我笑嘻嘻地说:“小何哥,给你送热水来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惶恐。
这些天,赵家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时间一长,队里还是有人开始背后嘀咕,说我跟地主家走得太近。
有一天,班长把我叫过去,语气里带着点敲打:“小何,你得注意点影响啊。”
我点点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那段时间,我尽量减少跟赵家的来往,就连柱子送热水,我也婉拒了。
可他们一家人还是热情如初。
赵大叔说:“小何啊,咱家这点小事,你用不着多心。”
我听了,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赵家还有个姑娘,赵玉兰。
她长得清秀大方,笑起来眉眼弯弯。
她每次从学校回来,总是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有一天,赵家杀了一只鸡,说是给我补补身子。
饭桌上,玉兰坐在我对面,偷偷瞄了我几眼。
我一抬头,她就赶紧低下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饭后,我刚想回屋歇着,玉兰跟了过来,说要陪我聊聊天。
她问我城里是什么样子,问我的家人,问我的未来。
我一一作答,倒觉得像是在对着小学生讲课。
可她听得认真,眼里闪着光。
突然,她轻声说:“小何哥,我真想以后能去城里看看。”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能去。”
她点点头,脸上带着一抹羞涩。
从那以后,她对我越发亲近。
有一天晚上,她端着一碗热汤进了我的屋。
我接过来,低声说:“玉兰,以后这些活儿你别干了,传出去不好听。”
她怔了一下,眼圈红了:“小何哥,我就是想对你好一点。”
我咬了咬牙,硬起心肠说:“玉兰,你是个好姑娘,可咱们,不合适。”
那晚,她哭着跑了出去。
我在屋里坐了很久,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后来,玉兰回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也尽量避开赵家,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
可即便如此,流言还是传到了连队。
班长找我谈话,说我跟地主家走得太近,影响不好。
我再三保证,这才算把事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连队突然闹起了感冒。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高烧不退。
卫生员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办法。
我想起赵大叔懂中医,咬了咬牙,跑去求他。
他一听,摇头说:“小何,这事儿我可不敢碰,万一出了事咱家就更麻烦了。”
我跪下来,哀求他:“大叔,救人一命,行不行?”
他叹了口气,终于答应了。
结果,他的药方真灵,战士们全都退了烧。
这件事传到连长耳朵里,连长亲自带着锦旗去感谢赵家,还给赵大叔申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资格。
从那以后,村里人对赵家也刮目相看。
挖渠完工那天,我们准备返回连队。
赵家人来送我们,玉兰站在人群后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走到她面前,轻声说:“玉兰,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
她抬头看着我,眼圈通红,却点了点头。
后来,我听说玉兰真的考上了大学,去了城里。
几十年过去了,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小村庄,想起赵家人的淳朴和善良,也想起那个清秀的大姑娘。
只是啊,那份感情,注定只能藏在心底。
人这一生,总得学会取舍。
赵家人给了我温暖,我却不能给他们承诺。
可我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