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怎么还不走？是不是想赖在部队混个终身饭票啊？”指导员站在门口，半开玩笑地冲我喊了一句。
我正蹲在床边打包行李，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了一句：“指导员，我就多留一天，明天就走，保证不赖着！”
那是1978年3月，我的退伍命令已经下达了。
战友们一个个离开了部队，临走前还和我拍着肩膀说以后一定要再聚。
可我心里清楚，这一别，可能就是一辈子。
那天晚上，大家喝了顿散伙酒，酒桌上哭哭笑笑，说起这三年的点点滴滴，谁都不舍得先走。
我是省内的退伍兵，按规定可以自己回家。
再说了，我三年没回家了，总想着带点东西回去给爸妈，不能空着手。
部队发了22块钱津贴，我寻思着逛个街，买点礼物，哪知道，就因为多待了这一天，我的人生彻底拐了个弯。
我出生在一个叫南河村的小村庄，穷得叮当响。
村子前面一条河，后面一片山，除了黄土就是石头，连点像样的庄稼地都没有。
家里八口人，挤在一间破瓦房里，漏风漏雨。
爸妈是地道的农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可一年到头，家里照样揭不开锅。
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
冬天冷得厉害，弟弟妹妹的手脚冻得裂开口子，我看了心疼。
可心疼也没用，咱家就这条件。
我上高小的时候，成绩还不错，老师总夸我聪明，说我要是能继续上学，考个大学肯定没问题。
可家里哪有条件供我读书？
那天晚上，爸把我叫到屋里，抽了半天的旱烟，最后才开口：“国强啊，老师说你有出息，可咱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
我知道爸的意思。
他想让我退学，把机会让给弟妹。
我没说什么，点点头，第二天就把书本还了，转身去了生产队。
生产队的活儿又累又苦。
腊月寒冬里，踩在泥水里刨地，脚上的鞋都冻成了冰坨子。
可有什么办法呢？
家里就这情况，得有人出来顶着。
那时候，我心里也盼着能有点别的出路，可我知道，这种日子，恐怕一辈子都改不了。
直到有一天，村里传来消息，说部队要来征兵。
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第一个跑去村支部报名。
“国强啊，你这小子要真去当兵了，家里怎么办？”村支书高伯坐在石磨旁盯着我问。
“高伯，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家里没我，兴许还能过得更好！”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没有我顶着，爸妈肯定更难。
但我还是报名了。
我爸抽了一袋旱烟，许久都不吭声。
最后，他抬起头对我说：“去吧，家里已经这样了，别耽误你了。”
那一刻，我心里酸得不行。
第二天，我早早起身，赶去镇上体检。
一切顺利，我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走的那天，我妈给我煮了五个鸡蛋。
她把鸡蛋塞到我手里，眼圈红红的：“儿，出门在外，爸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我点点头，抱了抱妈：“妈，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家。
爸站在房顶上，眼巴巴地朝我这边望着。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进了部队，才知道日子比我想的更苦。
新兵连的三个月，天天拉练，睡觉就睡在山沟里。
可我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我知道，这里是我唯一的出路。
三年时间，我从新兵连一路干到了班长。
每个月的津贴，我几乎全寄回了家。
虽然不多，但能让家里稍微宽裕一点。
1978年3月，退伍命令下来了。
战友们一个个离开了，他们都说，以后有机会一定再聚。
可我知道，这一聚，可能就是遥遥无期。
那天晚上，大家喝得大醉。
我心里有点舍不得。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想着，明天就回家了，总得给爸妈带点东西。
于是我留了一天，跑去街上逛了逛，买了些小礼物。
晚上回来，正要躺下休息，指导员来了。
“国强！你小子还不走？”他笑着问。
“指导员，我明天就走。”我回头看着他说。
他递过来一张纸：“刚接到通知，林场招人，你要不要试试？”
我愣了一下。
林场？
那可是铁饭碗啊！
我没多想，当即报了名。
几天后，我被分配到北山林场。
林场的活儿很苦，天天上山砍树、修路、种苗。
可我心里清楚，这是一条活路。
只要干下去，日子就能有盼头。
林场里有个老工人叫刘叔，对我特别照顾。
他总说：“年轻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干了三年，我从普通工人变成了组长。
日子一点点好起来。
可谁知道，林场突然传来消息，说要裁员。
名单里有刘叔的名字。
我愣住了。
刘叔是林场的老功臣，干了一辈子，怎么能被裁掉？
我去找领导理论，可领导一句话把我顶了回来：“年轻人，别多管闲事。”
回到宿舍，刘叔坐在门口，递给我一根烟：“国强啊，别难过，我老骨头了，哪儿不能活？”
听了这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个决定——把我的岗位让给刘叔。
领导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最后点点头。
林场的活我干了五年，走到这一步，我不后悔。
辞职后，我回到了老家。
正琢磨着干点啥呢，镇上来了通知，说要招一批乡村教师。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
没想到，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教书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我觉得很踏实。
看着一批批孩子从村里走出去，我心里特别满足。
去年，刘叔的儿子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刘叔已经去世了。
他说，刘叔临走前一直念叨着：“要不是国强，我早就没命了。”
我坐在桌前，眼圈一下子湿了。
这一生，我没什么遗憾。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