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编辑:nirvana
壹
江口县地处贵州东北,四面环山,江河纵横,自古以来便是黔东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
1949 年 11 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军自湘西入黔,迅速解放铜仁、江口,摧毁了国民党在当地的政权体系。
然而,新政权尚未稳固,残存的国民党武装、地方土匪以及旧势力仍在山区盘踞,形成了一股顽固的反抗势力。
在解放军主力向西剿匪后,江口及周边地区的土匪势力死灰复燃。
他们分散隐匿于梵净山、坝梅寺、闵孝、太平场等地,伺机反扑。
其中,以国民党贵州省第六军区副司令欧阳德为首的反动武装,在德旺召集溃散残兵,公然宣称“光复黔东”。
他与地方股匪头目高竹梅、闻希哲、苏子斌等人勾结,编组武装 2000 余人,分驻江口、松桃、铜仁等地,不断袭扰乡镇,屠杀基层干部,劫掠百姓。
1950 年 1 月,解放军通过政治争取与军事打击,成功瓦解欧阳德部,江口的局势暂时得以稳定。
然而,土匪并未被彻底肃清,而是转入游击状态,利用山林地形展开突袭、抢掠和伏击,严重威胁着新政权的稳定。

桃映场,地处江口东北,濒临河岸,地势相对平坦,水运便利。
这里河流通木船,水路四通八达,是连接铜仁、溪口、怒溪、寨英等地的重要码头之一。
每日商贾云集,货物装卸繁忙,使得桃映成为整个区域的商业中心之一。
然而,这样的便利条件,也让桃映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
1950 年 5 月起,土匪便开始试探桃映的防御力量。
5 月,匪首苏子斌率部偷袭桃映,妄图迅速占领码头,结果被守军击退。
7 月,土匪卷土重来,动员更多兵力发动进攻,却仍然未能攻下桃映。
9 月,局势骤然紧张。

由于解放军主力正在西线剿匪,江口的留守部队兵力有限,土匪趁机蠢蠢欲动,四处骚扰破坏,气焰嚣张。
高竹梅、闻希哲、苏子斌等股匪在经过数月的筹备后,再度集结,计划于 9 月 25 日夜间对桃映发起第三次突袭。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桃映,而是要以桃映为跳板,直取江口县城。
这次土匪的行动是秘密进行的,解放军尚不知情,桃映的村镇防守依旧松散。
人们依然按照日常的节奏生活,没有人知道危险已经逼近。
贰
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去,桃映镇上已经热闹起来。
码头的船夫们在河边忙着装卸货物,商贩在街头支起摊子,炊烟袅袅,空气里混着米饭和柴火的味道。
代和清扛着扁担,挑着一担粪,慢吞吞地沿着田埂走,准备去地里干活。
他是个庄稼人,日子过得简单,整天不是在地里刨土,就是给牲口添草。
可这几个月,桃映不太太平,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明白,土匪还没死绝,他们早晚还得回来。
上次土匪被打退后,大家松了口气,但代和清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兵荒马乱的年头,哪有什么绝对的平安?

他走到河边,放下扁担,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山。
雾气腾腾的,像是一床盖住天地的大棉被。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山里透着股阴沉沉的气息,连鸟叫声都没了。
他正眯着眼打量,忽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雾里传出来。

他心里一惊,定睛一看,脚底顿时凉了半截——黑压压的一群人正从山林里冲出来!
这些人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有的背着步枪,有的扛着长刀,个个凶神恶煞,动作麻利,队伍也不散乱,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盗贼。这不是小打小闹的土匪,这是有备而来的队伍!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土匪来了!这回是真要打进桃映!
他顾不得多想,扁担和粪桶当场一扔,拔腿就跑。
泥水溅起老高,可他连鞋湿了都顾不上,死命地往村里冲。
他的心狂跳,喘得像破风箱,可脚步一点不敢停。他得赶在土匪进村前,把消息送出去!
村子里还是一片寻常的清晨光景,街头的商贩吆喝着卖早点,孩子们在巷子里嬉闹,妇女们在井边打水,谁也没意识到,死神已经在山那头逼近了。

代和清一口气冲进区学校的操场,这里驻扎着解放军一个新兵班,当时正在晨训,年轻的士兵们光着膀子,练着刺杀操。
他双手撑着膝盖,拼命喘了几口气,嗓子像被刀割一样干哑,硬是嘶吼着喊道:
“土匪来了!快去占碉堡!”

训练场上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都误以为是代和清开玩笑吗,有战士一边擦汗一边调侃:“老代,莫慌莫慌,碉堡有指导员占着的呢。”
代和清急得脸都红了,怒吼道:“杨指导员根本不在碉堡!我亲眼见他带着五六个人过河朝松桃去了!现在碉堡是空的!你们再不去,碉堡就烂火了!”
空气瞬间安静了,士兵们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开始慌乱地摸枪,可是——已经迟了。
枪声!砰砰砰!

街口方向传来一阵尖锐的枪响,紧接着是撕裂晨雾的喊杀声,像炸雷一样炸开,整个村子顿时乱作一团!
商贩扔下货物四处逃命,妇女抱起孩子夺路而跑,牲口受了惊,到处乱窜,惊叫、哭喊、惨叫响成一片,村子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新兵班的士兵这才真正慌了,手忙脚乱地冲进屋里拿枪,喊声、脚步声乱成一团。可土匪的脚步越来越近,影子已经出现在街头,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碉堡!
代和清猛地转身,朝着堆枪的地方冲过去,一把抓起一支老旧的步枪,枪身冰冷,沉甸甸地压在手里。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碉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土匪占了那里!
他迈开步子狂奔,身旁的街道已经彻底乱了,土匪的子弹四处乱飞,铺子被砸烂,锅碗瓢盆滚了一地,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这片混乱的,耳边全是嗡嗡作响的枪声,胸膛像要炸开一样,可他不敢停。
碉堡就在前方,他咬紧牙,拼尽最后的力气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杀了出来——老兵张天清!
“快!碉堡!”张天清手里提着机枪,脸色铁青,额角全是冷汗,显然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两人几乎同时冲进碉堡,砰! 他们合力砸上铁门,反锁,架起机枪,调整射角,朝外看去——
土匪已经占领街头,举着枪,抡着砍刀,疯狂地向这边冲来。他们的眼里没有害怕,只有嗜血的兴奋。
代和清深吸一口气,掌心满是冷汗,他的手稳稳地握着枪托,食指搭在扳机上。
“来啊。”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狠狠扣下扳机——战斗,开始了。
叁土匪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子弹打在碉堡的墙上,碎石四处飞溅,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
土匪分成几股,从东西两侧包抄,试图抢占碉堡的制高点。
一旦他们冲上去,不需要多久,整个桃映就会彻底落入他们的手中。
代和清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但他没有退路,他死死盯着射击孔外的土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碉堡,不能丢。

张天清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战斗,枪托稳稳地顶在肩膀上,手指精确地控制着扳机,呼吸匀称,冷静得像一块石头。
他每开一枪,就有一个土匪倒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浪费。
他是个老兵,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子弹就是命,必须要精打细算,每一发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一边射击,一边观察土匪的动向,判断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代和清的枪法并不算好,之前在民兵队里也只是练过几次,真正上阵杀敌还是第一次。

他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冒汗,手中的枪有些发抖,每次扣动扳机,子弹都像是不受控制地飞出去,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打中目标。
他想尽量按照张天清的节奏来射击,可是刚刚打出几发子弹,枪管的后座力就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狠狠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可是敌人太多,喊杀声震耳欲聋,冲在最前面的土匪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已经快要摸到碉堡的底部了。
张天清看出了他的慌乱,低声提醒他:“敌不进,弹不发,一颗子弹打死一个。”

代和清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强迫自己按照张天清的节奏来射击。
慢慢地,他的枪法开始稳住,虽然不能做到像老兵那样百发百中,但至少不会再慌乱地乱打一通。
他开始学会观察土匪的动作,学会判断哪个才是真正的威胁,学会耐住性子等待最佳的射击时机,而不是像刚才那样一见人影就开枪。
肆
土匪很快察觉到了碉堡里的火力位置,立刻改变战术,开始集中射击碉堡的炮眼,试图用密集的子弹压制住他们的还击。
子弹接二连三地打进碉堡,火星四溅,一发子弹擦着张天清的脸颊飞过,带出一蓬鲜血。
他猛的向后一倒,手里的机枪掉落在地,半张脸已经被血染红,眼睛被鲜血模糊,根本看不见东西。
代和清心里一惊,但战斗容不得他有片刻停顿,他猛地扑过去,一边拾起张天清的机枪,一边抬头看向射击孔外,发现土匪们已经在慢慢逼近,子弹打得没有刚才那么密集。
他们显然察觉到碉堡的火力正在削弱,开始试探着靠近。
他咬紧牙关,狠狠扣下扳机,一梭子子弹横扫过去,把最前排的土匪打得倒了一片,暂时逼退了敌人的冲锋。
张天清捂着受伤的脸,半坐在墙角,勉强用一只手摸索着把机枪重新摆正。
他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躺下不能再继续战斗。
代和清心急如焚,急中生智,他开始不断变换位置,利用碉堡的不同射击孔开火,营造出碉堡里不止两个人的假象,迷惑土匪,让他们不敢贸然靠近。

土匪也搞不清楚这碉楼里面到底有多少解放军,见迟迟攻不下碉堡,开始改变策略,他们调来了一门小钢炮,准备直接炸开碉堡的墙角。
一发炮弹轰然炸裂,碉堡的角落顿时塌陷一块,浓烟滚滚,碎石飞溅,代和清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几秒,连枪声和喊杀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布。
他的眼睛被烟尘呛得睁不开,只能半跪在地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知道,这一炮打得太准了,如果再来一发,碉堡恐怕就真的守不住了。
土匪察觉到碉堡里的射击停了一瞬,立刻趁机往前爬,试图贴近碉堡,直接把手榴弹扔进去。
代和清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他猛地站起来,看到一颗手榴弹正落进碉堡,他几乎没有多想,冲过去一把抓起手榴弹,拔腿就往外甩。
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土匪最密集的地方,轰然炸开,炸翻了一片人。
可这还没完,土匪一连几次投掷手榴弹,试图用这种方式清理碉堡里的抵抗者。

代和清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太多,他只能拼命地接住,然后迅速扔回去,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
等到土匪发现这一招不起作用,他们终于开始动摇,有人已经忍不住后退,开始大喊“缴枪不杀”,想要逼迫碉堡里的守军投降。
代和清冷冷地看着外面那些悍匪,手里攥紧了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战到底!
他端起枪,朝着那些试图靠近的土匪猛烈扫射,逼得他们再一次后退。
就在这时,代和清看到一个土匪首领模样的人站出来,指挥着手下继续冲锋。
他虽然对擒贼先擒王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但是他知道只要这个人不死,土匪的攻势就不会停。
他就地一滚,选好一处射击点,端起枪,屏住呼吸,瞄准那个人的胸口,扣下扳机。

子弹精准地穿透了目标,那人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倒地不起。
这下土匪终于彻底慌了,开始不敢冲上前来。
伍
也就是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嘹亮的军号声,解放军的援军终于赶到了。
土匪们彻底崩溃,丢下尸体和武器,仓皇逃窜。
代和清背着奄奄一息的张天清走出了碉堡,此刻硝烟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烧后的焦糊味,泥土里渗着血,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土匪的尸体,残破的枪支、碎裂的手榴弹壳散落一地。
碉堡外,刚刚经历了一场死战的桃映,此刻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远处山林间偶尔传来的惊鸟声。
代和清站在碉堡的门口,双手还紧紧攥着步枪,指节泛白,浑身被汗水和血污浸透。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仍然剧烈,仿佛战斗还没有结束,可眼前已经没有了敌人,只有解放军战士和民兵的身影在硝烟中逐渐清晰。

解放军迅速占领村口,清理战场。
看到碉堡依旧完好无损,士兵们的眼中满是惊讶,而当他们看见站在碉堡门口的代和清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一个普通的贵州农民,能在解放军老兵受伤倒地后,在这样的土匪强攻下,守住了这座孤立无援的碉堡。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人向他竖起大拇指:“真是条好汉。”
区公所的干部跑了过来,拉住他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可代和清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站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脸都是硝烟和血迹,像是一块刚从烈火里锻造出来的铁。
不久之后之后,江口县孟庆瑗县长在县里大会上专门讲述了代和清的英勇事迹,称赞他是“孤碉英雄”,号召全县人民向代和清学习,并委任代和清为桃映区民兵大队长。
再后来,代和清更加积极地投入清剿土匪的运动,为桃映地区的剿匪工作立下了汗马功劳。
参考文献:
江口县志
袁飞:孤碉英雄——代和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