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我想随军!"巧云站在我面前,眼里闪着坚定的光。
窗外飘着雪,她的肩膀上落了薄薄一层白,这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1978年冬,我登上了那趟开往部队的绿皮火车。月台上,巧云不停地擦着眼泪,旁边是愁眉不展的爹娘。
"当啥子兵哟,高考都恢复了,你咋不考大学?"娘一个劲儿地叨叨,手里还攥着我的布包不肯撒手。
。那会儿村里的年轻人都在挑灯夜读,准备高考,可我偏要去当兵。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北开,我不停地往车窗外看,直到再也看不见家乡的山。邻座是个老兵,叫王建民,操着一口东北话:"想家了?习惯就好。"
他递给我一块奶糖,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的糖。糖还没含化,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掉。
到了通信连,才晓得当兵不是耍。天不亮就得起床,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军姿,手冻得跟冰棍似的,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记得第一次值班,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生怕把台位呼号喊错了。王建民陪着我练了整整一宿,嗓子都哑了。
"老弟啊,这可是咱通信兵的看家本领。"他一边喝着热水一边说,那认真劲儿让我感动。
食堂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张德福和他媳妇小芹。小芹是去年随军来的,在食堂帮厨,每天变着花样给大伙做可口的饭菜。
看着他们俩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就想起了巧云。那会儿,她还在老家的供销社当营业员,常在信里跟我说起柜台后面的见闻。
"今天又来了个新品种的罐头,我给你留了两个。"她的信里总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牵挂。
1982年春节前,我参加提干考核。王建民硬是陪我复习到深夜,连队广播天天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那歌声伴着我们度过了无数个寒冷的夜晚。
考核那天,我发烧到38度,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指导员让我去医务室,我咬着牙说:"大不了从头再来。"
王建民二话不说,跑去医务室给我要了退烧药,还偷偷塞给我两片维生素C:"考完了咱就去吃东北饺子,我请客!"
当上台长那天,我给巧云写了封长信,整整十页纸。她回信说:"你放心干,我等你。"字迹工整,可我知道,那几个字一定是写了又写。
可村里人背后说闲话:"嫁给当兵的,跟守活寡有啥子区别?"巧云从来不在信里提这些,直到后来她妹妹来探亲,我才知道她受了多少闲气。
听说有人还去她家说媒,说是镇上卖布的老板看上她了。巧云气得把媒婆轰出门:"我有对象,不找别人!"
1983年探亲,我俩领了证。新婚第二天我就得返回部队,记得上车那会儿,巧云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还给我塞了个热水袋。
娘在站台上喊:"你要对巧云好!"那声音,让我心里一阵阵发酸。回去的路上,我把热水袋抱在怀里,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1985年担任副连长后,工作更忙了。值班室里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有时候一整天都顾不上吃饭。
有天夜里值班,接到巧云电话,说是想随军。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再等等。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才传来她的声音:"等,我都等习惯了。"
放下电话,我整宿都睡不着。想起这些年巧云一个人在老家,既要照顾生病的公婆,又要应付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没想到第二天,巧云就出现在了营区门口。她穿着件红色毛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提着个旧布包。
"你咋来了?"我又惊又喜。她抿着嘴说:"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让我等下去?"
当时,我们连队的家属房特别紧张。张德福看不下去了,主动找我谈心:"你媳妇不容易,要我说,你该想办法把她接来。"
他还说,他当年要是没把小芹接来,可能早就成光棍了。这话让我心里一动,是啊,我这个当丈夫的,怎么能让媳妇一直孤零零地等着。
巧云走后,我开始琢磨这事。找领导摊牌,托人打听消息,一有名额就赶紧报名。每次写报告,我都写得特别认真,生怕出一点差错。
终于在1988年初,盼来了一间十八平米的家属房。虽然房子小,可收拾收拾,也能住出个温馨劲儿来。
搬家那天,整个连队都来帮忙。小芹包了一锅饺子,王建民媳妇带来了她腌的咸菜。大家七手八脚地帮着收拾,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晚上,巧云坐在新家的床沿上,眼睛亮晶晶的:"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咱们的家了。"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巧云在食堂后勤帮忙,闲时就去赶大集。她很快就和其他军嫂打成一片,常常能听见她们在院子里说说笑笑。
有次我值夜班回来,看见她在阳台上晾衣服,嘴里还哼着《军港之夜》。阳光下,她的身影格外温柔,让我想起了那个在供销社柜台后忙碌的姑娘。
前些日子,我翻出了那件发黄的军装。口袋里还有1978年的那块奶糖纸,巧云说:"你还留着这个啊?"我笑着说:"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到的好东西。"
如今,营区里的小白杨树长得比房顶还高。树下,巧云正在晾晒我的军装,阳光洒在她微微发白的鬓角上。
忽然想起新兵时王建民说的话:"当兵苦不苦?苦就对了,肩上扛的可是咱们国家的安全。。
看着飘落的雪花,我回过神来。"连长,我想随军!"这句话,像一首军歌,唱出了我们这代军人和军属的故事。
屋檐下的风铃轻响,又一片雪花落在了巧云的肩上。我轻轻拍去她肩上的雪,握住她的手,这双手陪我走过了军旅生涯最艰难的岁月。
在这个飘雪的冬日,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营区里那棵不断生长的小白杨,在风雪中挺立,在阳光下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