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西汉名臣,像他这样精于大政而又不疏于人情、并善于揣测上意的人,是十分难得的。但汉武帝时期,他却郁郁而终了,按道理,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郁郁而终呢?那是因为在大政问题上,韩安国选择了安抚和亲,因此,他就站在汉武帝的对立面上!汉武帝是大有为之君,凡事不按照常理出牌,连韩安国这样老成谋国的人,也无法判断其意图!跟着汉武帝这样的雄主,随时都有性命之忧,韩安国和很多人相比,算是幸运的,至少还算是得到了善终。
跟对人,做对事。关于这点,在韩安国身上很应景的,他入仕便是以梁王刘武的幕僚身份出现的,这个起点已经很高了,因为他不是贵胄出身,因此不可能进入汉景帝的法眼,他就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到求贤如渴的梁王刘武伸展。在陪梁王刘武进京的时候,他就展现了自己非凡的大局观和不俗的眼界!看到汉景帝用了最高规格来迎接刘武,甚至自己给刘武做起了车夫,韩安国对刘武说:“大王,你一定要认识到陛下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忠诚,比其他任何时候都需要!”刘武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韩安国说:“陛下推行削藩策,这是一步险棋,晁错这个人精于大政,但疏于人情,吴王刘濞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恐怕马上就要面临一场恶战了,而梁国的地理位置险要,是拱卫京城的屏障,陛下一定要争取您的支持,才会有胜算!”事后证明,韩安国的判断完全正确。
七王之乱被平定后,储君之争进入了白热化,栗姬和刘荣,得到了窦婴和周亚夫的支持;而王娡和刘彻,则有汉景帝的看重;至于梁王刘武,则是有窦太后的眷顾。按照窦婴的说法,朝堂上的事情,一皇帝,二太后,三梁王。而能穿梭在三人之中,起到穿针引线作用的人,就是长公主刘嫖。对于这点,韩安国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要争夺储君之位,就要从长公主入手,可惜这次进京刘武没有带韩安国,而是选择了两个新人:羊胜和公孙诡。
两个人都来自齐地,和韩安国相比,他们多了一份咄咄逼人的锐气,少了一份老成持重的定力。在两个人的推波助澜下,梁王刘武认为只要把窦婴、袁盎这些反对自己的大臣们杀死,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只能说在政治上刘武还太幼稚,没有了韩安国的辅佐,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莽夫。由此,我看到韩安国选择梁王刘武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精明,而是因为他鲁莽!
争储君之位失败后,梁王刘武不久后就郁郁而终,梁国也被汉景帝分封给刘武的几个儿子。韩安国作为重臣,也暂时失了业赋闲在家,不过多年的经营,让他并不急于出世,而是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主人。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田蚡身上,这个时候的田郎官可今非昔比了,他是汉武帝刘彻的舅舅,太后王娡的弟弟,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天下大权。韩安国早就和田蚡建立了联系,作为梁国内史,他多次进京,每次都会和田郎官一起,玩上几局蹴鞠,每次都会输很多钱给田蚡,看着田蚡喜笑颜开的样子,韩安国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次他又找到了田蚡,不了却吃了闭门羹,田蚡并不打算见他,可最后他还是出现在了田蚡的面前。“田太尉,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没想到吧!”田蚡看着韩安国的这张脸,实在是讨厌不起来,尤其是看到了韩安国带来的“厚礼”,他更是没办法拒绝,于是在田蚡的推荐下,韩安国做了大农令,后来更是晋升为御史大夫,成为了仅次于丞相的高官,位列“三公”之位。
田蚡和窦婴争斗,韩安国并没有选择公开站在田蚡一边,而是选择了保持中立,他这么做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打算,也有自保的心思,因为在他看来,窦婴和田蚡之争,谁对输错并不重要,在汉武帝眼里,他们都是必须铲除的对象,至于百官的态度,不过是为了进一步清洗党羽,进行的一次筛查,因此只有保持中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站在田蚡和窦婴一边,都是不对的,只有站在皇帝一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次韩安国又算对了,窦婴被腰斩于市,都是被灭族,田蚡也没好到哪里去,交出了全部家产并且装疯,也没有逃脱杀身之祸。
在把陈阿娇幽禁于长门宫,母亲王娡静养在后宫之后,汉武帝终于摆脱了束缚,于是他趁着匈奴使者又来要钱的档口,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对匈奴人的国策,是不是要调整。只要领导开会要讨论问题,你就要留个心眼了,因为一般在开会前,领导早就有了主意,大多数时候,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千万别抖机灵提一大堆问题,那样做的话,领导下不来台,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当然如果你拿不准,就看其他人怎么做,尤其是那些平时和领导走的很近的人怎么做,学学样不会有什么错的。
大行令王恢曾经在燕国做过边吏,对于匈奴人比较了解,知道那都是些贪得无厌的人,也了解边境百姓之苦。于是在汉武帝提出讨论下对匈奴人的政策时,他就跳了出来,来了一番慷慨陈词,这是常人理解,但在我看来,这次朝会本来就是可以安排好的,导演是汉武帝,主要演员就是大行令王恢。提到王恢这个人,后来的“马邑之谋”的谋主,他的精彩表演才刚刚开始,他说:“以臣之见,匈奴人是没办法和解的,他们贪婪的本性无法改变,我们对他们的一直纵容,只能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诸位不要忘了,尽管和亲的公主经常去,陪嫁的财物越来越多,但他们停止对边关的骚扰了吗?没有!他们把大汉当做了他的后院和牧场,把大汉百姓当做了他们的牛羊!如今之大汉,已经不是以往之大汉了,必须给他们以迎头痛击,要他们从此不敢轻视大汉了!”
王恢说完以后,年轻的汉武帝压抑不住心头的兴奋之情,他说:“说得好,说得好呀!”本来沉稳的韩安国却坐不住了,因为他意识到了风险,对于战争这件事,经历过七王之乱的他,实在太了解了,况且丞相田蚡反对开战,他必须站在田蚡一边表明立场。
他说:“陛下,对于匈奴人采取和亲政策已经持续六十多年了,这是当年高祖皇帝定下来的,也是文景二帝一直所坚持的方略,这么做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大汉建立之初,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急需恢复国力,因此,安内才是要害,正如晁错所说:‘攘夷先要安内!’,第二大汉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匈奴人对抗,且讨伐匈奴我们并不能获利,还会重启战火,让百姓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文景二帝的方略,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来为恢复国家经济赢得足够的时间,对匈奴用兵,就意味着放弃了长期的和平!请陛下沉思!”
韩安国的话,让汉武帝的脸色很难看,他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韩安国是出了名的贤能之士,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韩安国老谋深算,为什么会反对汉武帝对匈奴用兵呢?是因为高高在上的汉武帝,还不是真正的帝国掌舵人,真正掌控大局的是他背后的太后王娡和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田蚡。王娡和田蚡反对开战,但又说不出合适的理由。因此就由田蚡出面,让韩安国出手,韩安国也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韩安国不看好对匈奴人用兵,在他看来打匈奴人,除了消耗国力以外,给大汉并不能带来实际的好处,既然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去做呢?核心是他还是不了解汉武帝这个人,没有看清大有为之君的做派和行事风格!
又过了几年,汉武帝再次组织讨论对匈奴的策略,大行令王恢还是主战,而韩安国依然主和。因为那不仅是田蚡和王娡的主张,也是韩安国自己的看法,从这一点上来看的话,韩安国在国策上的看法,和汉武帝是截然不同的。汉武帝要开边兴利大有为,而韩安国是要守成,实际上对百姓们来讲,韩安国的想法没什么不好,就如他这次反驳王恢所说:“这不是战与和的问题,战争一旦开启,就不会轻易停下来,必然会形成旷日持久的战争,国家的资源也会消耗殆尽,通过文景之治积累的国力,享有的平静生活,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这些都是老臣担忧的!”
接着韩安国又拿出了汉高祖刘邦的例子,他说:“当初高祖皇帝曾经亲领大军讨伐匈奴,结果在白登山陷入了冒顿单于的重围,粮食都吃光了,如果不是依靠陈平的奇计,恐怕是难以脱身的!但高祖回来后,并没有选择报复,而是选择了和亲政策,因为大汉不能长期对外作战,经历了秦末乱世,没人想重启战端了!”汉武帝这次开战的计划,又被韩安国凭借一己之力,给阻拦了下来。这也直接导致汉武帝决定设立内庭,把丞相主导的政府给架空,达到令从己出的目的,大策由内庭和自己决定,丞相不过是执行层。
田蚡死了以后,丞相之位悬空,但希望最大的韩安国,却在驾驶马车的时候把脚给崴了,于是休养了很长一阶段时间。当他再次出山的时候,丞相已经有了人选,当然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匈奴袭扰的消息再次传来,这次汉武帝选择了单独召见韩安国谈话,毕竟很多话,只有单独见面的时候,才可能说得清楚!“你看看这份边关发来的急报!”韩安国从汉武帝手里拿过奏报,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你怎么看?”汉武帝语气沉重的说。“陛下,依臣看,这次匈奴人还是袭扰,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应该不是改变了袭扰的策略!”
“你这么看!匈奴人已经突入中原两百余里了,这也叫试探!是不是他们打到甘泉宫了,才算是有威胁了?他们这是一种战略性的试探,朕已经忍了四年了,现在不想再忍下去了,有人支持,朕要打,没人支持,朕也要打这一仗!”听着汉武帝的话风不对,韩安国赶紧说:“陛下,夏季是匈奴人最强大的时候,因此您原来的计划是到了冬季用兵,如果现在就对匈奴用兵的话,可能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做的还不够……”
汉武帝笑了,“我看兵书,就记住了要随机应变,如果一切都按照规矩来,恐怕就没办法打胜仗了!韩大人,你的腿伤还能统兵吗?”韩安国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能统兵,我就换个人来!”汉武帝的意思很清楚,无论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打这一仗。
韩安国赶紧说:“陛下,臣愿意领兵出征,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韩安国看清了形势,如今田蚡已死,王娡退出了政治舞台,汉武帝牢牢掌控了权力,对于匈奴人,他不想继续忍下去了,这个仗是一定要打的!就和当初汉景帝刘启推行削藩策时一样,你无论赞成还是反对,都是要执行的。
顺势而为的道理,韩安国不是不懂,只是他没有料到汉武帝会如此坚决,这位帝王眼里,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就像公孙弘总结的:陛下是大有为之君,但凡人力所能及的,他都想做到极限,我等凡事都不能以常态去揣度!
一个人的历史,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