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新传》作者:李一冰
在上一节,我们讲述了苏轼初入政坛,年轻气盛,特别是在王安石变法中,苏轼冲在前端,锋芒毕露,这也为他之后的政治生涯埋下了隐患。这一节,就让我们看看苏轼政治生涯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
山雨欲来风满楼
1079年的汴梁城,一封又一封的谏书飞向宋神宗,他们的矛头,都对准了苏轼。
这些谏官们找出苏轼一篇又一篇的诗文,逐个标注,状告苏轼讥讽时事、讥讽新政、讥讽神宗。这些谏言,用心非常狠毒,特别是诽谤讥讽皇帝的论断,直接陷苏轼于“大不敬”之地。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激怒神宗,杀苏轼于无形。
当时的苏轼名满天下,是文艺界的“顶流”,是民间百姓的“偶像”。京城的谏官们抓住这一点,说苏轼明知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还讥讽时政,说朝廷和皇帝的坏话。你看,他随手写个诗,老百姓就争相传送,篇篇都是“10万+”的阅读量。结果呢?现在民间百姓和忠义之士都对咱们朝廷充满愤慨,说咱们不顾百姓生死。
宋神宗虽然是一个英明的皇帝,也非常欣赏苏轼的才华,但每天一上班,就被一沓子的谏书包裹,任是明君,也不免被洗脑。特别是当时,一群急功近利之徒正在朝中寻求机会,看到革新派在算苏轼的帐,就纷纷跳出来。不就是“诗文来找茬”吗?大家都是读书人,挑个刺谁还不会呢!
于是,连个国子博士也跑出来上书了。的确,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平日干的工作皇帝也看不见,现在若能参与一件扳倒名人的大事,说出去也够吹牛的,没准还能升官呢。而就是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们,将苏轼一步步推向深渊。
很快,宋神宗就被激怒了,打算把事情弄个明白。他下了一道圣旨,让人把苏轼押到御史台问个明白。负责审案的官员,一个叫李定,一个叫张璪。
李定是革新派成员,因为没有为生母服丧,被守旧派斥为不孝,苏轼与他本来没有过节,但是因为在那个时间曾写诗赞颂过另一个守孝的人,所以被李定怀恨在心。其实,当时作诗赞颂另一位守孝者的人很多,但李定却独独记恨苏轼,只怪苏轼名声太盛。
另一个张璪和苏轼是进士同年,还一同做过官。苏轼和他一起爬过山、冒过险,还给他写过诗,一度以为自己是他的好朋友。可张璪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咱俩同一年的公务员,起点都一样,怎么偏偏你那么“秀”,这么“秀”我们还有出头之日吗?拔了你这个“独秀”,不就能显出我来了!所以,张璪也铆足了劲,想要置苏轼于死地。
京城里的形势已经万分危急了,但此时的苏轼,对一切还一无所知。他刚到湖州上任,还沉浸在岁月静好里。殊不知,朝廷派出的人正快马加鞭赶赴湖州。在京的驸马王诜是苏轼的好朋友,靠着皇亲国戚的关系,他最先得到了这个消息,急得不行,立刻派了一个亲信,赶忙去通知近一些的苏辙。
苏辙一听,大事不好,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派人前往湖州,好让哥哥苏轼有个准备。这边火急火燎,那边抓捕的人也是风雨兼程。负责抓捕的官员名叫皇甫僎,他带着儿子和两个亲信,一路上快马加鞭,恨不得那马匹有一双翅膀,带他们直接飞到苏轼府邸。
照他们疾驰的速度,按理说苏辙根本来不及通风报信,但出人意料的是,皇甫僎在半路时,儿子突然病了。任是皇甫僎再求功心切,也不想让儿子“带病上岗”、舟车劳顿。所以,他们在中途的润州求医问药,耽误了半天,这才为苏辙争取了时间,提前把消息带给了苏轼。
不过因为这件事,驸马爷王诜也被连累了,顶了个“泄漏密命”的罪名。如果不是“驸马爷”的身份保护他,估计也得到监狱里待上一待了。
新旧党争中的“代罪羔羊”
那么,说到这,有朋友可能疑惑了,苏轼是惹了什么麻烦吗?为什么突然之间,京城的当权派就把他当成了箭靶子,这么多人弹劾他,这么多人想置他于死地,连抓捕的人都这么分秒必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俗话说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的一切,最根本还是四个字——政治斗争。当时王安石变法已经实施了十年。此时的王安石已经离开政治中心,归乡养老。而他当初提拔的那群急功近利的小人,现在纷纷官居要位。但这些人要么能力不行,要么品行不端,要么声望不足。总之,就是配不上宰相这个位置。可偏偏,他们能力不行,民间却有个能力超群、品性端正、声名显赫的。有这个人在,他们在宰相之位上坐得就不安稳、不踏实、不舒服。而这个人就是司马光。
司马光一直被视为守旧派的领袖人物,当初辞去官职后,他就待在洛阳,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编写史书《资治通鉴》。虽然现在皇帝没有召回他,可万一哪一天,宋神宗看不上现在的宰相,让司马光复出的话,以他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肯定会把王安石选拔出来的革新派“扫地出门”。到时候不要说政治前途了,可能连现有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没有了。这怎么能让人放心呢?所以必须找个由头,限制司马光的复出。但是司马光这个人,是个职场老江湖,他自从回到洛阳后,绝口不谈时事,一心只修史书。当权派找了半天茬,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
于是,他们剑走偏锋、转换策略,觉得既然干不掉守旧派的领袖,那就干你们守旧派最出名的苏轼吧。这小子年轻气盛,这几年也没少骂我们革新派,小辫子一抓一个准。就这样,苏轼成了新旧党争中的“代罪羔羊”。
抓捕苏轼
现在,咱们再说回苏轼。苏轼得到消息后,赶紧告假在家。没过多久,抓捕的皇甫僎就闯进了府衙。只见他穿着官袍,一副正言厉色的样子站在院子里,两个随从也是面目狰狞。
苏轼是个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慌了阵脚,竟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了。还是当时二把手祖无颇说:“事已至此,躲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出去见面应对吧。”苏轼应了,但内心却是慌乱无比,连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了。他想着自己既然有罪,就不能再穿朝服了。这是又是祖无颇劝他说:“你现在连是什么罪名都不知道,当然还是穿着官服出去见面。”
于是,苏轼穿上官服,和皇甫僎对立而站。这时候,众人发现,大事不妙,皇甫僎两个随从的衣服都鼓鼓囊囊的,像是藏有匕首,难道皇帝的旨意是当场刺死吗?
此时,的皇甫僎也装模作样,一言不发。一时间,现场的氛围异常微妙。逼不得已,苏轼只好先开口道:“我知道自己最近没少惹怒朝廷,看来今天是要被赐死了,你们放心,赐死之事我不会逃避的,只是请求死之前让我和家人诀别一下。”话说到这,皇甫僎才说:“不至于这样。”
苏轼身后的祖无颇看不下去了,便走上前,向皇甫僎索要逮捕状。等皇甫僎掏出东西,大家才发现,朝廷根本还没定罪。皇甫僎此次前来,任务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抓捕而已。刚才的一切,都是皇甫僎为了故意吓唬他们。
但苏轼还是得跟着皇甫僎走,他需要被带回御史台接受审查调查。两个随从粗暴地给苏轼绑上绳子,拉着他就出了门。堂堂湖州一把手,就这么被人用绳子拉扯着,像驱赶鸡狗一样,被人赶着往前走。苏轼当时的狼狈,可见一斑。
一路上,苏轼惊魂未定,想到这次一定会连累很多亲朋好友,他心痛万分,甚至想跳河自尽。好在官吏看押地非常严密,苏轼找不到机会跳河。
那一年的八月十八,苏轼到达开封,被关押在御史台的监狱里。汉代时因为御史台外有很多乌鸦,所以古人也将御史台称为“乌台”。苏轼因诗获罪,所以此案就被称为“乌台诗案”。
乌台诗案
苏轼所在的囚房,狭窄阴暗,举手投足都会碰到墙壁。整个囚房就像一口百尺深井。苏轼这个名满天下的诗人,如今就蜷缩在这个不见天日的井底,等待着别人的宰割。
二十多天后,审讯开始。御史台这帮老油条们太懂得了如何审讯了。他们日夜不停,试图用疲劳战术来击垮苏轼的意志;他们辱骂扑打,试图用逼供诱供来污蔑苏轼。
好在,苏轼全都承受住了。连张扬跋扈的主审李定,都不由得跟同朝官员们叹道:“苏轼真是奇才!一二十年前所作的诗文,还能引经据典,随问随答,甚至一个字都没错,这样的人,不是奇才是什么?”
说完这些,李定独自叹息了很久,他也许在哀叹这样的一个天才,却要因为党争而陨落。也许那一刻,想要置苏轼于死地的李定,也对苏轼充满惋惜之情。
很明显,苏轼在御史台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他日夜被人侮辱不说,每天还要遭受严苛的审讯,早就有了求死之心。他把青金丹偷偷带入监狱,埋在土里,想着哪天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全部吞下,一了百了。他还给苏辙写了两首诀别诗,嘱托一位好心的狱卒,如果自己死了就把诗拿给弟弟。
好在,苦熬两个月后,严酷的审讯终于结束,御史台给宋神宗写了一份“起诉书”,给苏轼安了个“写作并传播反国谋叛语言文字”的罪名,同时还牵连了司马光等24人。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污蔑。
不过,就在御史台刑讯逼供时,对苏轼的营救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弟弟苏辙先行上书,请求降职以替兄赎罪,与苏轼交好的老臣、仗义执言的左相、政敌王安石的弟弟,也全都跑来劝诫宋神宗,不能因言杀人,大搞文字狱。连宋神宗的祖母曹太后也惦记着苏轼。当时,曹太后已经病得很厉害,听到苏轼入狱竟泪流不止。病重时,神宗要大赦天下为祖母求寿,曹太后却说:“不用赦免全天下的罪,你只把苏轼一个人放了就够了。”可见曹太后对苏轼的偏爱。
虽然李定等人给苏轼编了无数罪名,但宋神宗还是一个理性的人。他相信,如果人真的做了错事,一定会心有愧疚,寝食难安。如果还能一切坦然,那就说明问心无愧。于是御史台呈送罪状的那天,宋神宗秘密派了一个小太监,跑去狱里察看苏轼的状态。
晚上苏轼睡得正熟,忽然被人摇醒,只听那人连声说道:“贺喜学士,贺喜学士!”苏轼翻了个身,忙问他怎么了。那人说,没事没事,你安心睡觉就行了,说完就匆匆走了。
宋神宗因此断定苏轼内心无愧,他也逐渐明白苏轼并没有“讥讽君上”的意思,这不过是当权者打压苏轼的政治手段而已。但受限于国家制度和舆论情况,宋神宗不得不暂时牺牲苏轼,将他贬到黄州。
至此,苏轼可以出狱了,一百多天的关押,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