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张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张建国,今年四十有五,说起我的婚姻故事,还得从1989年那个炎热的夏天说起。
那时候,我刚过完二十三岁生日。说实话,在我们村,这个年纪还没成家的后生,大概就剩下我和我们村口老槐树下经常喝酒的王二狗李大牛他们几个了。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不想成家,而是实在成不了家。
俗话说,人这一辈子,有三件大事:读书、成家、立业。可我偏偏这三样都没做成。说起读书吧,我高中毕业后就再没机会继续念书了;说起立业吧,我连自己都养活不好;至于成家,就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其实我年轻时也算是个有点出息的后生,在我们江北县第一中学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记得班主任老师曾经说过:“张建国这孩子,要是能考上大学,将来肯定有出息。”可惜天不遂人愿,高三那年,我爹查出了肝癌晚期。
为了给我爹治病,我们家东拼西凑,借遍了全村的人,欠下了整整三万块钱的债。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三万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够在县城买半间房了。
我爹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建国啊,你要好好照顾你母亲,把债还清。”我含着泪点头答应,可是这一答应,就注定了我这辈子的苦命。
我妈为了还债,起早贪黑地去镇上的砖窑厂烧砖。每次看到我妈佝偻着身子回来,我心里就难受得要命。我也没闲着,四处打零工,能干的活儿都干,但是入不敷出,欠的那些债,连利息都还不上。
就在我觉得日子没有出头之日的时候,我在县报上看到一则招工启事:浙江临安果园招长工,包吃住,月工资一百二。这工资在当时算是很高的了,我二话不说,就收拾行李坐上了去临安的长途车。
那是一个闷热的六月天,我从县城坐车到临安,又转了一趟摩托车,才到了山里的果园。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水蜜桃树,粉嫩的桃子挂满枝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香。
果园的老板姓黄,是个五十来岁的长者,说话温声细语的,一看就是个厚道人。他带我参观了果园,给我安排了住处。说起来也巧,我住的地方是一间废弃的小学教室,虽然简陋,但是干净整洁。
黄老板说:“你先歇歇,明天我让丽娟带你熟悉一下果园的活计。”
听到“丽娟”这个名字,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颤。这名字让我想起了高中时的班花吴丽娟,那个让我暗恋了整整三年的姑娘。
你们可别笑话我,虽然过去了好几年,但是一想起吴丽娟,我的心还是会砰砰直跳。她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走起路来像杨柳摆动,说起话来如黄莺出谷。每次上课,我都偷偷地看她,看她认真做笔记时微蹙的眉头,看她回答问题时自信的笑容。
可是,我这样的穷小子,哪敢奢望她呢?她爸是县医院的医生,家境优越,再加上她成绩又好,后来考上了师范学院。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连一句喜欢都没敢说出口。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了,想着要好好干活,争取多挣些钱。可是当我走出房门的时候,却愣在了那里——站在晨曦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吴丽娟!
阳光透过桃树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的身上。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裙子,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虽然比高中时晒黑了一些,但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张建国?”她也认出了我,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我结结巴巴地说:“吴。吴丽娟,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舅舅的果园啊。”她笑着说,“我听说他这里缺人手,就来帮忙了。”
原来黄老板是她舅舅,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重逢的惊喜,还是因为那些年未曾熄灭的爱意。
“你不是在当老师吗?”我问道。这个问题我其实早就想问了,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她应该是个光鲜亮丽的人民教师才对。
她的眼神暗了一下:“辞职了。”说完,她就转移了话题,“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果园。”
我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熟练地在果树间穿梭,给我讲解着果园的各项工作。她说话的样子,还是和高中时一样认真。我听得很仔细,但是心里却在想:她为什么要辞去教师的工作?为什么要来这偏僻的山村?
那天,我跟着吴丽娟在果园里转了大半天。她像个细心的老师,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各种水蜜桃的品种,教我怎么分辨桃子的成熟程度,还有修剪枝条的技巧。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禁有些痴了。
“张建国,你在听吗?”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赶紧点头:“听着呢,听着呢。”
她笑了:“你还是老样子,上课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在走神,还说在听讲。”
我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些细节,心里不由一暖。可是随即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这温暖的感觉立刻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摘桃子、修枝条、施肥、打药,样样都不敢偷懒。黄老板见我勤快,对我很是满意,还特意给我加了工钱。每到发工资的时候,我就赶紧把钱寄回家,给我妈还债。
那段日子虽然辛苦,但因为能经常见到吴丽娟,我觉得再苦也是甜的。有时候在果园里碰到她,她会给我递一瓶水,或者分给我几个刚摘的水蜜桃。那水蜜桃香甜可口,可在我心里,却不及她的笑容来得甜。
可是好景不长,八月底的时候,我听村里的老张婶说,好像有人要给吴丽娟说亲。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姑娘,不可能一直单着。可是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我就感到心口发闷。
第二天,我正在修剪枝条,突然听见黄老板在叫我。
“建国啊,”黄老板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个好后生,但是这果园的活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还年轻,应该去城里闯闯。”
我心里一沉,知道黄老板这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我点点头说:“黄老板,我明白了。等这个月底,我就走。”
那天傍晚,天空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大雨。我收拾好工具准备回住处,却看见吴丽娟急匆匆地往山上跑。我喊了她几声,她也没回头。
我心里不安,连忙跟了上去。等我追上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往山上的一片老桃园走去。那片老桃园的桃树都有二三十年了,产量不高,已经荒废了,平时也没人去。
“吴丽娟,你来这里干什么?要下雨了!”我气喘吁吁地问。
她回过头来,我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这里的桃子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特别甜。”她勉强笑了笑。
就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我赶紧拉着她往回跑,可是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又湿又滑。
突然,我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我想也没想,一把推开吴丽娟,自己却被滚石擦到了腿。
“张建国!”她惊叫一声,连忙过来扶我。
我强忍着疼痛,看了看四周,发现附近有个山洞,就拉着她躲了进去。
山洞不大,但是能遮风避雨。外面电闪雷鸣,山洞里却出奇的安静。我靠着石壁,感觉腿上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样?让我看看。”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查看我的伤口。
“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我故作轻松地说。
她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花:“你还是这样,总是逞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是,明明发烧了还坚持上课,害得我。”她突然停住了。
“害得你什么?”我好奇地问。
“害得我担心了好久。”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其实。其实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每次我遇到困难,你都会默默帮我。我的数学作业本掉了,是你帮我捡起来的;我值日的时候扫不动那么大的操场,是你帮我一起扫的;下大雨的时候,是你把伞让给了我。”
我呆住了,没想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竟然都记得。
“那你为什么辞去教师的工作?”我鼓起勇气问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爸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县医院的医生。我不愿意,就和家里闹翻了。我想逃离那种生活,所以就来舅舅这里避一避。”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那。那你现在。”
“我现在觉得在这果园里挺好的。”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特别是遇到了你以后。”
外面的雨还在下,但是我感觉不到寒冷。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山洞里,说着这些年的经历。我告诉她我爹的病,家里的债务,还有这些年的打工经历。她静静地听着,眼里满是心疼。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她问。
“我怕配不上你。”我苦笑道,“你爸是医生,你自己又这么优秀,而我。”
“傻瓜!”她突然打断我,“感情和地位、钱财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是一个人的品性,是他的善良、正直和担当。张建国,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雨声渐小,洞外露出一线天光。我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丽娟,这次我不会放手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从山洞里出来,发现山体滑坡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黄老板看到我们平安回来,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到果园的惨状,又叹了口气。
“舅舅,”吴丽娟突然说,“让建国留下来吧,我们一起把果园经营好。”
黄老板看看我,又看看吴丽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紧张地问。
“你要是真心喜欢丽娟,就拿出你的诚意来。我可以帮你还清债务,但是你得用心经营这个果园,好好照顾丽娟。”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一起管理果园,引进新品种,改良种植技术。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就相互打气。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们一起给果树围草袋、搭棚子,忙得不亦乐乎。
慢慢地,果园的收成越来越好。我们不但还清了债务,还把果园的规模扩大了一倍。1990年春天,我和吴丽娟结婚了。婚礼很简单,但是格外温馨。我妈看着我们,笑得合不拢嘴。
现在,我们的大女儿已经考上了大学,小儿子也在读高中。每次看到果园里挂满果实的桃树,我就会想起那个雨夜。是命运的安排,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最好的你。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就像这满山遍野的桃花,年年岁岁,常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