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陈福生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91年的秋天，江西赣州的青山镇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这年月，老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家更是雪上加霜——我爹得了一场大病，欠下了八千块钱的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叫陈福生，今年25岁，在我们青山镇的石桥村，可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倒不是因为我有啥出息，而是因为我家欠的这八千块钱实在是太出名了。村里人见了我，都会指指点点：“瞧，这不是欠了八千块的陈家小子吗？”

说来也是个笑话。我们村的王半仙给我算过命，说我是个坐财运的命，这辈子不愁吃喝。可我呢，别说坐财运了，现在是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爹常说：“半仙的话就跟放屁一样，又臭又没用！”每次说这话的时候，我爹都气得直瞪眼。

家里还有个上初中的妹妹要养，我妈天天起早贪黑地做工补贴家用，可这日子还是紧巴巴的。好在今年我种的红薯大丰收，我寻思着：与其等着被债主上门逼债，不如自己想办法。

这天一大早，我就把地里的红薯全挖了出来，整整装了一车。我托村里的李二叔借来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打算去县城卖红薯。这三轮车啊，破得都快散架了，轮子一转起来吱嘎吱嘎响，跟放鞭炮似的。

我推着三轮车往县城走的时候，天还没亮。秋天的清晨带着丝丝凉意，薄雾笼罩在田野上，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我一边走一边琢磨：这红薯要是能卖个好价钱，起码能还上一部分债。

刚到县城，太阳才露出半个脑袋。街上已经有不少早起的人在溜达，有去买菜的大妈，有赶早市的小贩，还有穿着白大褂匆匆往医院赶的护士。

说起护士，我的心就一阵发紧。因为在我们高中，有个女生叫林巧雨，是我们班的班花。她长得水灵灵的，说话的声音又好听，就像是山涧的清泉叮咚作响。毕业的时候，她考上了卫校，现在在县医院当护士。

我推着三轮车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寻思着这里人多，应该好做生意。刚支好摊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福生吗？”

我一回头，差点没站稳——林巧雨就站在我面前，穿着一身白大褂，清清爽爽的，跟以前一样漂亮。我觉得自己这身农民打扮实在是寒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是巧雨啊。”我结结巴巴地说，“你这是上班去？”

她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三轮车上的红薯上：“你这是来卖红薯的？看着挺新鲜的嘛。”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自家地里种的，今年收成不错。”

“多少钱一斤啊？”她问。

“两毛钱。”我说完又补充道，“保证是今年的新薯，口感好着呢。”

林巧雨突然凑近车子，仔细看了看红薯，然后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福生，要不这样，我帮你一起卖吧？反正我今天轮休。”

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见我发愣，又说：“我知道医院门口人多，但是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了，我穿着白大褂，大家更信任些。”

我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是护士，哪能跟我一起卖红薯啊，多不合适。”

她却不管我的推辞，直接脱下白大褂搭在三轮车把手上：“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一起卖，到时候你请我吃碗米粉就行。”

就这样，我和林巧雨开始了一天的“创业”。说来也怪，她在旁边吆喝，生意真的好了不少。那些买菜的大妈看她长得漂亮，说话又甜，都愿意多买几斤。

中午的时候，我掏出从家里带的咸菜饼，想着偷偷躲在角落里吃。林巧雨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个肉包子，硬是要分我一个。

“我知道你家的情况。”她一边啃着咸菜饼一边说，“你爹生病的事我听说了。不过你放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突然想起了高中的时候，她坐在我前面，每次回头递作业本的时候，都会带着淡淡的香味。

生意做得正热闹，天却突然变了脸。乌云压得很低，眼看就要下雨。我赶紧收拾东西，想找个地方避雨。林巧雨也帮着我一起忙活，我们刚把红薯装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我们匆匆躲进了医院门口的屋檐下。雨越下越大，哗啦哗啦的，就像是天上的水龙头坏了一样。林巧雨站在我旁边，头发上沾了些雨珠，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着微光。

“福生，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她突然问道，“有一次下大雨，你把伞借给我，自己全身都淋湿了。”

我心里一颤，那是我第一次给她写情书，可是那封信还没来得及给她，就被我撕了。那会儿觉得，自己这样的穷小子，哪配喜欢班花呢？

正发着呆，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咔嚓”声。我一看，不好，三轮车的车轮歪了！这下可坏了，这车还是借李二叔的呢。林巧雨见状，二话不说就跑到街对面的修车铺，叫来了师傅。

“修这个得一百块。”师傅看了看说。

我掏了掏口袋，只剩下卖红薯的钱，舍不得花。林巧雨却已经掏出钱包：“师傅，麻烦您修好点。”

“巧雨，这使不得！”我赶紧去拦她。

她却瞪了我一眼：“你少废话！这是借你的，等你发财了再还我。”

看着她固执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酸。这丫头，还是和高中时一样倔。记得那会儿我因为家里穷，连校服都买不起，她偷偷往我课桌里塞了一个信封，里面是她攒的零花钱。我没要，她就生了一个星期的气。

车子修好后，雨也停了。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我们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林巧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嗓门比我还亮：“新鲜红薯咯！又甜又面的红薯咯！”

“小姑娘，你不是医院的护士吗？咋在这卖红薯呢？”有人问。

林巧雨笑得甜甜的：“帮同学一起卖嘛，我们这红薯可好吃了，您尝尝？”

看着她的样子，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想当年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连句再见都没敢说，就灰溜溜地回了村。那会儿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她现在却在这儿，不嫌弃地帮我卖红薯。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三轮车上的红薯终于见了底。林巧雨高兴得直拍手：“福生，咱们今天可赚了不少呢！”

我数了数钱，确实不少，差不多有两百多块。这在村里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我正想着要请林巧雨吃碗米粉，突然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哟，这不是陈福生吗？”

我一抬头，差点没魂飞魄散——是我们村的债主王麻子。这家伙最喜欢当着外人的面讨债，存心要让人难堪。

“陈福生，你爹欠我的钱，啥时候还？”王麻子叉着腰问道，“你在这卖红薯赚钱，可别忘了还债啊！”

我脸一下子红了，手里的钱被捏得皱巴巴的。林巧雨却突然站了出来：“王大爷，福生这不是在努力赚钱还债吗？您别这么着急嘛。”

王麻子上下打量了林巧雨一眼：“你是谁啊？”

“我是他同学。”林巧雨挺直了腰板，“福生很努力的，您再给他点时间。”

王麻子被林巧雨这么一说，倒是有点下不来台。他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下个月必须还钱”就走了。我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真没用，连个姑娘都要帮我挡。

“福生，别难过。”林巧雨轻声说，“我看你这红薯生意不错，以后天天来卖，很快就能还清债了。”

我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啊，巧雨。今天要不是你帮忙，我卖不了这么多。”

“那明天我还来帮你！”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反正我这个月都是白班，下午有空。”

我想拒绝，可是看着她那双真诚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这样，我和林巧雨开始了每天的红薯生意。她下了班就来帮我，有时候还给我带些医院食堂的剩饭。

慢慢的，我发现她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班花，而是变得特别接地气。她会用方言跟老顾客讨价还价，会帮我擦三轮车上的泥，还会给我编些笑话，逗得我开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的红薯生意也越来越好。林巧雨给我出主意，说可以把红薯切片晒干，做成红薯干卖，这样能卖个好价钱。我觉得她说得对，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做红薯干。

可好景不长，一天下午，我正在摆摊，突然看见两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朝这边走来。林巧雨一看见他们，脸色就变了：“是我爸妈！”

她爸妈脸色铁青，她妈妈一把拉住她的手：“巧雨，你这是在干什么？堂堂一个护士，在街上卖红薯，传出去像什么话！”

“妈，我就是帮福生。”林巧雨还想解释。

“帮什么帮！”她爸爸厉声打断，“你知不知道李医生一直在追你？人家可是主治医师！你倒好，跟个卖红薯的混在一起！”

我站在一旁，浑身发冷。原来，林巧雨已经被家里安排相亲了，对象还是县医院的医生。这么一想，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她总是躲着不接电话。

林巧雨被她爸妈拽着就要走，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不甘。我却低下了头，假装整理红薯。是啊，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卖红薯的穷小子罢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地里的草垛上，看着满天的星星。秋风吹过，带着红薯藤的清香。我掏出了藏在枕头底下的高中毕业照，照片上的林巧雨笑得那么灿烂。

第二天，我没去县城卖红薯。我把三轮车还给了李二叔，然后去镇上找了份搬砖的活。我想，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可是，我刚工作了没两天，就听说林巧雨辞掉了医院的工作。

那天傍晚，我正在工地上搬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工地门口。她穿着普通的碎花裙子，不再是那身白大褂，可在夕阳下看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你怎么来了？”我放下手里的砖，擦了擦满是灰尘的脸。

“我找了你好几天了。”林巧雨走过来，“你为什么不去卖红薯了？”

我低着头：“巧雨，你别来找我了。你爸妈说得对，你该找个门当户对的。”

“你给我闭嘴！”她突然打断我的话，声音有点发抖，“陈福生，你是不是傻？你知不知道，高中那会儿我就喜欢你了！”

我愣住了，她继续说：“记得那次你借给我的课本吗？里面夹着一封信，写了一半就被你撕掉了。其实我都看见了，可是我在等，等你亲口告诉我。可你这个傻子，一直不说。”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我爸妈来闹，你知道我最生气什么吗？”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我生气的是你连句话都不说，就放弃了。陈福生，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工地上的工友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我的脸红得发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站在这里不走了！”她倔强地说。

“我。我喜欢你。”我终于鼓起勇气，“从高中就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可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谁说的？”她往前一步，“在我眼里，你比那个李医生强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重情重义，为了还债宁愿自己吃苦。你善良正直，从来不占别人便宜。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忍不住把她搂在了怀里。工地上响起一阵起哄声和口哨声，可我们谁都不在乎了。

“陈福生，我不在乎你现在穷。”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相信你一定能东山再起的。我愿意和你一起吃苦，你敢不敢要我？”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敢，我当然敢！可你爸妈那边。”

“我都辞职了，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她笑着说，“再说了，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创业。我听说有个亲戚在广州开水果店，要不我们去投奔他？”

就这样，我和林巧雨一起南下打拼。刚开始的确很苦，我们租了个小铺面，继续卖红薯和水果。但我们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和巧雨的水果店越开越大，现在已经是县里最大的农产品连锁店了。但我们还保留着当初的那个小摊位，每天还会卖些新鲜的红薯。

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我总是笑而不答。只有我和巧雨知道，那个满载着红薯的三轮车，不仅载着我们的爱情，更承载着我们最美好的青春回忆。

你问我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就是要为爱勇敢一次。就像秋天的红薯，表面看起来粗糙，可是烤熟了，却是那么香甜。我们的爱情，不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