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赵德明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赵德明,是河北省青河县双桥村的人。说起我的这段姻缘,还得从198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说起。
那年我高考落榜,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地在家里晃荡。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我这样,气得直跺脚:“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在家里躺尸,你咋不上天呢!”
我妈却总是心疼我,背地里偷偷塞给我两块钱:“德明啊,你也别太难过。你看你姐姐巧云,不也是没考上大学吗?现在不是在县城蛋糕店做得好好的。”
说起我姐巧云,那可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去年高考落榜后,二话不说就去了县城,说是要闯出一片天地来。现在在蛋糕店做学徒,一个月能挣四十多块钱,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
可我不一样,我这个人生来就内向,跟人说话都脸红。我爹常说我:“你这个憨货,要不是我知道你是我儿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让隔壁王老五家的傻子给换了。”
七月初的一天,我正躺在堂屋的竹椅上听着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的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我妈突然拿着扫帚闯了进来:“赵德明,你姑姑家果园的梨子快熟了,她让你过去帮忙摘梨子,你赶紧收拾收拾去吧!”
我一听要去姑姑家的果园,心里突然一动。我姑姑赵桂芝在山里有个三十亩的梨园,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请一些人去帮忙采摘。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大人去那里玩,那里的梨子又大又甜,而且满山遍野都是果树,简直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不过想到要和那么多人一起干活,我又有点畏缩了。我妈看出我的心思,叹了口气说:“你堂姐小红也在那边帮忙呢,你们小时候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一提到堂姐赵小红,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堂姐,从小就是个母老虎,村里的小伙子都怕她三分。她现在在乡卫生院工作,一开口就是“你这个病啊,得吃这个药”,端的是一副女大夫的派头。
不过,这次我还真得去。因为上个月我姐姐从县城回来,特意给我买了一件的确良衬衫,花了整整八块钱。我爹说我一个大小伙子整天穿得人模狗样的像个啥。我妈却帮我说话:“咱德明这不是要去找工作嘛,总得人模人样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背着我妈给我准备的干粮,骑着我家那辆掉了链子的永久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向姑姑家的果园骑去。
从我们村到姑姑家的果园,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一路上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我骑得那叫一个艰难。好在路边的景色还不错,成片的玉米地在晨风中摇曳,露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快到果园的时候,我远远地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那声音甜美动听,就像是清晨的山泉叮咚作响。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果园里啥时候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了?
等我把自行车停好,走近果园的时候,就看见我堂姐小红正和一个姑娘坐在梨树下说笑。那姑娘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皮肤白净,模样俊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里来的电影明星呢。
“哟,这不是我们的赵秀才吗?”小红一看见我,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高考落榜生来了!”
我被她这么一喊,脸一下子就红了。那个不认识的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脸上也有些发红。
“这是我同学张玉梅,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等着分配工作呢。”小红给我们介绍道,“这是我堂弟赵德明,今年高考没考好,在家里躺尸呢。”
“小红!”张玉梅嗔怪地看了小红一眼,然后对我点点头,“你好。”
我憨憨地笑了笑,说了声“你好”,就赶紧躲到一边去了。这种漂亮姑娘,我可不敢多看,生怕被我堂姐取笑。
姑姑这时从果园那头走过来,看见我就笑着说:“德明来啦?正好,你去帮玉梅摘那边的梨子。她个子小,够不着高处的。小红,你跟我去东边看看,那边的梨子好像有点虫害。”
我心里叫苦不迭,这让我和一个陌生姑娘一起干活,我可咋整啊?可我姑姑发话了,我也不好推辞,只好拿着竹竿和竹篓,跟着张玉梅往果园深处走去。
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透过梨树的枝叶,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张玉梅走在前面,她的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就像是一株婀娜的杨柳。我跟在后面,手心里全是汗,连竹竿都差点拿不稳。
“你站在那边的梯子上,用竹竿把高处的梨子弄下来,我在下面接着。”张玉梅回过头来对我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清晨的山风拂过树梢。
我点点头,笨手笨脚地爬上梯子。这梨子熟得正好,轻轻一碰就掉下来。张玉梅在下面灵巧地接着,动作麻利得很。
“你小心点,别摔着。”她突然抬头关切地说。
我一愣神,手里的竹竿一歪,一个大梨子正好砸在她头上。
“哎呀!”张玉梅惊呼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从梯子上下来,“你没事吧?”
张玉梅揉着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没事,就是有点疼。你这人真有意思,干活的时候比谁都认真,一说话就手忙脚乱的。”
我的脸又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梨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几片正好落在张玉梅的头发上,衬得她越发清秀动人。
就这样,我和张玉梅开始了在果园的共同劳动。刚开始我总是笨手笨脚的,后来慢慢熟练了,我们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有时候我在树上摘梨子,她就在下面哼着歌接着;有时候她爬到梯子上摘,我就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
我发现,张玉梅和我想象中的城里姑娘不一样。她不怕苦不怕累,干活麻利,说话也和气。有时候我们休息的时候,她会和我聊聊学校里的事情,说起她在师范学校的生活。
“其实我家也是农村的,在东边的杨柳村。”有一天,她一边擦着汗一边对我说,“我能考上师范,就已经很知足了。”
听她这么说,我的心里突然轻松了不少。原来她和我一样,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一个让我心烦的人出现了。那是果园隔壁农机站的技术员周大强。这个周大强长得人高马大,整天骑着一辆永久牌28自行车,在村子里招摇过市。
那天我正在帮张玉梅摘梨子,就听见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周大强骑着车来了,车把上还挂着一个纸袋子。
“玉梅,我给你买了些化妆品,都是县城最新来的。”周大强献宝似的从纸袋子里掏出几瓶花露水和雪花膏。
张玉梅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周大哥,你别总是给我送东西。”
“哎呀,这算什么东西!”周大强往树下一坐,“对了,我听说你分配的事情有着落了?”
我在树上听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分配的事情?是不是要调走了?
“还没有呢。”张玉梅摇摇头,“现在也不着急。”
周大强却不依不饶:“我听说县城重点中学在找语文老师,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我认识那边的主任。”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竹竿掉下去。县城重点中学可是咱们这一带最好的学校,要是能分配到那里,那可真是前程似锦了。
张玉梅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整理地上的梨子。
“玉梅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的事情了。”周大强往前凑了凑,“这果园里的活,哪是你该干的?”
我在树上听得心里直冒火,这周大强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果园里的活?
正当我心里生气的时候,我堂姐小红突然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哟,这不是周技术员吗?今天不用修拖拉机啦?”
周大强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我这不是路过吗?那个,我还要去看看拖拉机,先走了。”
等周大强走后,小红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装什么大尾巴狼!玉梅,你可别被他给骗了,这家伙在县城还有个对象呢!”
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周大强有对象,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个高考落榜的庄稼汉,哪有资格喜欢人家师范生。
那天晚上,我躺在果园的草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草棚的缝隙洒进来,外面传来阵阵蛐蛐的叫声。我想起张玉梅今天的样子,她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她给我递水的样子,她在树下唱歌的样子。
“德明,睡了吗?”突然,小红的声音在草棚外响起。
“没呢。”我揉揉眼睛坐起来。
“出来,姐姐有话跟你说。”
我走出草棚,就看见小红坐在月光下的梨树上,就像小时候我们一起偷梨子的时候一样。
“德明,你是不是喜欢上玉梅了?”小红单刀直入地问。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姐,你瞎说什么呢。”
“少跟我装蒜!”小红从树上跳下来,“我看你这几天的眼神都不对劲。你以为我是白痴啊?”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吧。”小红神秘兮兮地说,“玉梅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赶紧抬起头。
“她妈妈得了重病,现在正在县医院治疗。医药费已经花了不少了,她们家已经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了。”
我愣住了:“这么严重?”
“是啊,所以她才这么拼命地干活。姑姑给她的工钱,她一分都不敢花,全都寄回家里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怪不得这些天我总看见她一个人发呆,原来是在担心家里的事情。
“那周大强。”我欲言又止。
“切,就他那点花花肠子!”小红不屑地说,“他是看上玉梅长得漂亮,想找个体面媳妇。要是知道玉梅家里的情况,他肯定就跑了。”
我沉默了。说实话,要是换了是我,我也帮不了张玉梅什么。我连自己的前途都没着落,拿什么去爱一个姑娘?
“诶,给你个东西。”小红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这是玉梅写给你的。”
我的手抖得厉害:“这。这。”
“哎呀,你这个榆木疙瘩!”小红气得直跺脚,“人家姑娘都主动给你写信了,你还犹豫什么?玉梅说了,她喜欢你这种老实人。”
我拿着信,感觉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这种事情,我以前都是在收音机里听的,没想到今天竟然发生在我身上。
可是等我回到草棚,打开信的时候,我的心又沉了下来。信上说,张玉梅确实对我有好感,但是她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生病的母亲。她说,她不能耽误我,让我趁早忘了她。
我捏着信,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纸上。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隔壁的农机站,找到了周大强。
“周大哥,我想跟你借点钱。”我鼓足勇气说。
周大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也看上玉梅了?就凭你?”
我咬着牙说:“我可以帮你修拖拉机,你知道我从小就爱捣鼓这些。”
周大强的笑容突然收敛了:“滚!就你这个穷酸样,也配跟我抢女人?”
我转身就走,心里难过极了。可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周大强在后面喊:“站住!”
我回过头,就看见周大强拿着一叠钱在手里挥着:“五百块,你要是能拿出这么多钱,我就离玉梅远远的。”
五百块!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们家辛苦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就在我发愁的时候,我姐姐巧云突然从县城回来了。
“德明,我听小红说了,你这个傻弟弟可算开窍了。”巧云姐一见到我就说。
原来,堂姐早就把这事告诉了巧云姐。我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在蛋糕店攒的钱,一共三百八十块。你拿去给玉梅她妈看病。”
我愣住了:“姐,这可是你的嫁妆钱。”
“要啥嫁妆!”巧云姐白了我一眼,“我在蛋糕店学手艺,以后有的是机会挣钱。倒是你,要是错过了玉梅,你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姑娘了!”
我抱着钱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候,果园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我和巧云姐赶紧跑过去,就看见周大强正拉着张玉梅的手不放:“玉梅,你就答应我吧!我已经打听好了,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就能帮你把县重点中学的工作搞定!”
张玉梅使劲甩开他的手:“周大哥,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你还想等那个穷小子?”周大强冷笑一声,“你觉得他能给你什么?能帮你母亲看病吗?能帮你找到好工作吗?”
我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就要冲上去。巧云姐一把拉住我:“你傻啊,先看看玉梅是什么态度。”
只见张玉梅挺直了腰板:“周大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县城还有对象!你就是看我长得还行,想找个体面的女老师当摆设!我告诉你,我宁愿一辈子种地,也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你。”周大强气得脸色发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母亲的病又加重了,再不治就来不及了!”
张玉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够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周大强,你不要在这里耍威风!”
周大强看见我,冷笑一声:“怎么,你想英雄救美?拿得出五百块钱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巧云姐给我的钱包:“这是三百八十块钱,我还欠你一百二,我可以。”
“德明!”张玉梅突然喊道,“你疯了?这钱你哪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姐的嫁妆钱,剩下的一百二十块,我可以。”
“不用了。”张玉梅突然笑了,那笑容比梨花还要好看,“我已经接到通知了,县重点中学确实要录用我,而且。”
“而且什么?”周大强急了。
“而且人家是看中我的教学成绩,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周大强,你就别在这里装大尾巴狼了!”
这时候,我姑姑和堂姐也赶来了。原来,张玉梅早就通过正常渠道申请了县重点中学的教师职位,前两天刚刚收到了录用通知。至于她妈妈的病,也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
周大强灰溜溜地走了,我却还拿着钱包不知所措。
“德明。”张玉梅走到我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我低着头说:“我就是不想看见你难过。”
“傻子!”张玉梅突然扑到我怀里哭了起来,“我写信给你,就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我。我喜欢你这个傻子!”
我的眼泪也下来了。这一刻,果园里的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就像在为我们撒喜糖。
三年后,我通过自学考上了大学,张玉梅也在县重点中学当上了语文老师。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姑姑的果园开得比以前还要好。
婚礼上,堂姐喝得醉醺醺的,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吗,其实当年那封信,是我和巧云姐一起帮玉梅写的。要不是我们俩在后面推你们一把,你们这两个傻子现在还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呢!”
现在,我和玉梅常常会回到姑姑的果园。看着满园的梨花,我总会想起那年夏天的故事。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果园帮忙,如果当初堂姐没有给我那封信,我的人生会不会就此错过这份甜蜜的姻缘?
果园里,依然会有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来摘梨,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就像当年的我们。或许,这就是青春吧,就像这梨花一样,美好而短暂,却足以让人回味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