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她吗?”老宋放下酒杯,盯着我问,眼神深深的,像是在试探,又像是点破了什么。
我的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记得吗?我这一辈子怎么可能忘得了。
1971年春天,我被分配到金湖县双龙大队插队落户。那年我十九岁,满腔热血,想着要扎根农村,锻炼自己,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可是理想归理想,现实却无比骨感。
我们几个知青住在大队牛棚旁边的两间破旧土屋里,白天要下地干活,晚上回去还得跟老鼠抢被窝。
头一晚,蚊子嗡嗡叫了一夜,我没睡踏实,第二天早上顶着一双熊猫眼就被队长叫去挑沙。
挑沙的活儿是个苦差事,沙子湿漉漉的,扁担压在肩膀上像刀子割一样。
我咬着牙,一趟趟把沙子挑到工地上,心里发誓:等哪一天能离开这鬼地方,我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吃这种苦。
可谁知道,就是在这片苦地,我遇到了她。
赵丽霞,队里养鸭子的姑娘,扎着两条乌黑的小辫子。
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是在工地旁的水塘边。
那天下午,我挑完一担沙,累得直不起腰,抬头一看,水塘边蹲着个人,正哼着小曲洗衣裳。
歌声轻轻的,像春天的风。
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结果扁担从肩膀上滑下来,砸在了脚背上,疼得我大喊了一声。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扑哧笑了,笑得像花一样。
从那以后,我总能在村里各个角落看到她。
她总是忙忙碌碌的,不是放鸭子就是劈柴,偶尔还会帮大队做针线活儿。
她很少说话,但每次见到我,总会笑着打个招呼:“夏哥,你又挑沙去啦?”
我有点不好意思,憨憨地点点头。
后来有一次,我去她家借水喝,正好看到她在院子里劈柴。
她个子不高,斧头对她来说显得有点大,几下就累得喘气。
我凑上去说:“要不我来吧。”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把斧头递给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站在一旁,看着我劈柴。
我手忙脚乱地劈完一堆柴,抬头冲她笑了笑,她也笑了,还说:“夏哥,你看着挺壮,干活还挺笨。”
我摸了摸头,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却觉得特别开心。
从那以后,我们渐渐熟悉了。
她性子腼腆,从不多说话,但每次见了我,总会热情地打招呼。
有一次,我的鞋底磨破了,她悄悄给我送来一双亲手缝的布鞋,说:“你挑沙那么辛苦,可不能光脚干活。”
我拿着那双鞋,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乱跳个不停。
我穿上她的布鞋,干起活来脚底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晚上收工后,我会去帮她喂鸭子,有时候还陪她到村边的芦苇荡捡鸭蛋。
她总是问我城里的事,问学校的事。
我告诉她,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带她去看看扬州的琼花和瘦西湖。
她听了,总是笑着点头,说:“那你得记住带我哦。”
可现实总是爱捉弄人。
1974年秋天,我被推荐去南州师范学院读书。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但也是我们分别的开始。
我记得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她拉着我走到村头的河边。
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淡淡的光。
她低着头,半天才抬起头来,说:“夏哥,你走了,还会记得我吗?”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想告诉她,我会记得她一辈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说了一句:“丽霞,好好照顾自己。”
她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说:“这是我亲手绣的,你拿着,别忘了我。”
我接过布包,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临走那天,她把我送到村口,眼眶红红的,但一句话也没说。
我上了车,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块小手帕,不停地挥。
从那以后,我写了几封信给她,可她一封都没回。
我心里有点赌气,想着可能她早就把我忘了。
就这样,我们断了联系。
1975年寒假,我回了一趟双龙大队,想看看她。
可到了村里才知道,她家搬走了。
赵大爷说,他们一家被调到县城养殖场去了。
我问了地址,赵大爷却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
我心里明白,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离开,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联系了。
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南州工作,也成了家。
我的妻子贤惠温柔,对我照顾得很好,我们的生活平静而幸福。
可每次看到那个小布包,我的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酸楚,仿佛有个未完成的梦一直缠绕在心底。
直到前几天,老宋喝酒时突然提起她。
他说:“赵丽霞啊,前些年回来了。听说日子过得不错,嫁了个养殖场的技术员,孩子都上大学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我早该明白,丽霞是个踏实的姑娘,她不会总停留在过去。
她有她的生活,而我也有我的责任。
我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前行,注定不会再有交集。
几天后,我去了趟双龙村,站在那个我和她一起捡鸭蛋的芦苇荡边。
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布包,看了很久,最后放进河里,任它顺着水流远去。
有时候,回忆就像一杯酒,越陈越香,但喝下去却是苦的。
丽霞,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