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编辑:nirvana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春。
巫峡江风猎猎,浪头撞击崖壁,激起雪白的水花。
几个纤夫站在岸边歇息,肩上的纤绳还沾着泥水。今日水势凶猛,拉船格外吃力。
忽然,有人停下脚步,死死盯着江面。

远处,一艘冒着黑烟的轮船正逆流而上!
长江下游的轮船早已不稀奇,可这是川江,是滩险浪急的三峡!自古以来,船上水很多时候只能靠纤夫拉,靠橹撑,可这艘船既无纤绳,也无人摇橹,却在怒涛中稳稳前行。
“真进来了……”有纤夫低声呢喃,嗓子有些干涩。
船越靠越近,江岸上的人越来越多,渔民、挑夫、茶馆客人,全都望向甲板上那个戴着圆礼帽的洋人。
这一刻,旧日的规矩,怕是要改了。
壹自重庆往东,长江在群山间冲撞出一道险峻的水道。

瞿塘峡
第一峡瞿塘,自巫山山脉间突兀裂开,两岸陡崖直插云霄,江面狭窄,浪涌奔腾。
“夔门天下雄”,历代船工皆知,这里是川江的第一道鬼门关。
江流如箭,礁石如戟,多少木船行至此处,舵一偏,便碎作齑粉。

巫峡入口
出了夔门,江水稍缓,可紧接着便是更加漫长而变幻莫测的巫峡。
这里云雾缭绕,江面幽深,浪头时而沉静,时而狂躁,似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毫无防备的船只吞没。

西陵峡
最令人胆寒的是最后一段——西陵峡,滩多水急,百舸争渡,艰难前行。
一旦进入峡中,江水像突然失去耐心般翻涌着,击打着岩壁,咆哮着席卷一切。
这里是船工们最不愿提起的地方,因为这里埋葬了太多的生命。
这还是下水,那千百年来,逆流而上航行川江,很多地方就得靠拉纤才能通过了。

纤夫们光着脚,在陡峭的石壁上攀爬,一手抓住绳索,一手扶着岩壁,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江水,被汹涌的暗流吞没。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停下,因为身后千斤重的木船正等着他们拉动,船上装载着粮食、盐巴、药材,甚至还有船东的全部家当。
有时风浪太大,纤夫们只能靠双手死死扒住岩壁,江水把他们的身体整个抬起,拽得筋骨欲裂。有人咬紧牙关熬过去了,有人手一松,便再也没有回来。纤道上,生死就在脚下一线之隔。

这是一条用血汗铺就的水路,沿岸的人们靠它维系生计,商贾靠它运送货物,统治者靠它征收赋税。
可它从未改变,千年如此。
可这条江,真的不会变吗?
随着1842年,南京条约签订,长江下游开始出现了西方人的轮船。
到了19世纪下半叶,上海、南京、武汉的江面上,蒸汽轮船往来频繁,带来了新式货物,也带来了洋人的野心。
他们盯上了长江,更盯上了这片江流上游的那片富庶之地。
四川,历史上被称为“天府之国”,富庶程度无须多言。
成都的蜀锦,重庆的药材,川东的茶叶,哪一样卖到欧洲不是价格惊人?
但摆在外国人面前的难题是——如何把这些货物运出去?

木船显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纤夫能力有限,水道的风险无法减少,货运的时间漫长且成本高昂。
这使得西方列强看到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如果轮船能够进入川江,那么他们就能彻底掌控整个四川的贸易市场。
英国人尤其对此兴趣浓厚。
自《天津条约》签订后,他们已可以自由航行长江,可是宜昌以西,川江仍然被木船牢牢占据。

英国商人不止一次尝试派人勘测,英国海军军官甚至亲自走访三峡,然而得到的答案始终是否定的:“水流太急,轮船无法通行。”
可英国人不愿放弃。
他们知道,谁能打通川江,谁就能掌控西部市场。
只差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这个人,很快便出现了。
他的名字叫立德乐,一个英国商人,他坚信,轮船一定能驶入川江,而他,要做第一个驾驶它进去的人。
贰1838年,立德乐出生在伦敦,家境优渥,父亲是位著名的外科医生,精通医学,治病救人。
他本该循规蹈矩地接受教育,继承父业,成为一名体面的英国绅士。
可惜,立德乐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他求知欲旺盛,喜欢运动,尤其热爱航海和旅行,读遍了那些关于大航海时代的探险故事。
马可·波罗的游记让他对东方充满憧憬,那片遥远的土地,被描绘得富饶而神秘。
立德乐心想,自己总有一天也要去看看。
14岁时,他被送往德国留学,在柏林的一所中学刻苦攻读德语,成绩优异,学业完成后,本可回到英国过上一帆风顺的日子。
然而,年轻的立德乐对这种安稳的生活毫无兴趣,他渴望的是更广阔的诗和远方。
1853年,他搭上远洋商船,越过重洋,来到了中国。

当时的中国,刚刚经历了鸦片战争,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撕开了国门,上海成了五口通商之一,成群结队的洋行涌入这座东方城市。
立德乐进入了一家德国洋行,开始学习茶叶贸易,每天面对着来自福建、江西的茶农和商人,品鉴茶叶、谈生意、研究市场。
那时的上海正处在动荡之中,太平天国的势力步步逼近,江南一带烽火连天,商贸活动被迫停滞。
对许多外国商人来说,这是个糟糕的时代,可对立德乐来说,这恰恰是他熟悉中国的大好机会。

他索性放下洋行的工作,开始在中国各地游历,考察大江南北的风土人情。
从钱塘江到鄱阳湖,他一路走一路记,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详细记录下来。
几年后,这哥们回到上海,这时的他不但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还能写出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了。
经过这一番游历,加之年龄的增大,立德乐已经在思考一个问题了,那就是如何开发中国这个庞大而未被充分开发的市场。

很快他就开设了自己的洋行,在九江、上海等地经营贸易,茶叶、丝绸、瓷器都成了他的主要生意。
果然,他赚到了钱,成为了一个成功的商人,但内心的野心却让他无法满足于此。
相比于已经被西方商人占据的沿海地区,立德乐更关注那些尚未被充分利用的市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四川。

四川是“天府之国”,物产丰富,重庆的繁华丝毫不输上海。
但问题是,这里对外贸易极为不便。货物要运往外地,必须经过长江,而长江上游的三峡是天然的屏障,阻挡着一切顺利的航行。
木船要上行,只能依靠纤夫拉纤,整个航程又慢又危险,光是从重庆到宜昌就要耗费数月之久。多少船只折在了滩口,多少纤夫累死在险峻的江岸上?
年轻的立德乐敏锐地意识到,谁能解决这个问题,谁就能掌控整个四川的贸易。
他的答案是轮船。

汉口的轮船
蒸汽机的出现让航运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长江下游早已通航轮船,武汉、南京等地的货运比过去快了几倍。
但三峡的川江仍然被木船把持,轮船望而却步。
立德乐不信这个邪,他相信,只要船体够轻,马力够强,机器总能战胜人力。
清光绪九年(1883年)2月中旬,他开始前往川江进行实地考察,从上海一路溯江而上,于3月18日进入长江三峡,仔细研究三峡的水文情况。

他在日记中兴高采烈的写道“沿着这条“大水道”向上旅行到可通航的最远的地方的人屈指可数,只有很少的人才有空闲或兴趣到允许我们这些西方“野蛮人”的轮船通航路线以外的地方去旅行”。
这次考察历时40天,他在航行过程中记下了大量的笔记,最终整理成了一本书——《长江三峡及重庆游记》。
在书中,他详细描述了川江的险滩急流,分析了水道的特点,并大胆断言,轮船完全可以进入重庆,问题只在于技术的调整,而非不可能的挑战。
他还在书中鼓吹中英贸易,认为如果打通川江航道,中英贸易量至少可以扩大十倍。
立德乐认为,清政府闭关锁国,妨碍了经济发展,阻碍了外国资本的进入,导致了商贸效率低下。
想要打开四川市场,唯一的方法就是用轮船彻底取代传统木船,让长江真正成为一条现代化的黄金水道。

英国商界对他的想法非常兴奋。英国的《泰晤士报》甚至刊文称:“如果立德乐成功,7000万人的市场就将向英国敞开。”
曼彻斯特商会甚至专门成立了“立德乐之后援会”,为他的计划提供支持。
立德乐决心要成为第一个驾驶轮船进入三峡的人,彻底改变川江的航运格局。
1887年,他在上海建造了一艘专门为川江设计的蒸汽轮船,并给它起了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名字——“固陵号”(Pioneer),意为‘开拓者’。
这艘船从上海一路驶向宜昌,准备沿江进入三峡,然而,立德乐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进瞿塘峡,就在宜昌遇到了强烈的阻挠。

湖广总督张之洞坚决反对洋轮入川,他认为轮船的进入会毁掉木船航运,让成千上万的纤夫、船工失去生计,更会威胁清政府对长江航道的掌控。
宜昌码头上的船工们更是怒不可遏,他们围聚在岸边,对着那艘冒着黑烟的洋船大声咒骂:“妖船!要抢我们饭碗!”
船老大们纷纷商议,要么上书清政府,要么干脆一把火烧了它。
四川总督刘秉璋也惧怕酿成民变,连忙与湖广总督张之洞联合上报朝廷。
清政府最后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花12万两白银买下“固陵号”,但禁止通航。
立德乐的第一次尝试,就这样失败了。
不过这艘“固陵号”吃水较深,根本不适合川江的险滩急流。
可惜的是,参与谈判的清朝官员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仔细核查船只的性能。

最终,这艘并不适用于川江航行的小轮船,加上立德乐在宜昌购置的栈房和码头,实际价值不到1万英镑,却被清政府以12万两白银高价收购,换算下来,约合2.3万英镑,立德乐凭此轻松赚取了两倍多的利润。
而这笔巨款,则由李鸿章指令川、鄂两省共同摊派,最后甚至将船只和码头抵押给招商局,用于改航宜昌至汉口的航线。

李鸿章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他曾感叹:“明知立德乐赚得不少,实在是万般周旋,姑且换取十年无事。”
然而,事实证明,这场交易不仅让清政府在经济上吃了大亏,更为日后又一项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埋下了伏笔。
所谓的“十年无事”,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欺之语。
叁
立德乐及夫人
但是对于立德乐来说,靠着“固陵号”的买卖赚了一笔横财,毫无满足感。
他想要的不是金钱,而是胜利——真正驶入川江,让轮船取代木船,彻底改写川江航运的规则。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失败的原因并非技术不够成熟,而是英国政府没有对清廷施加足够的压力。
若英国方面愿意强势干预,清政府根本无法阻挡川江通航的步伐。
1890年,他亲赴北京,与英国公使华尔升会面,要求英国政府采取更直接、更强硬的手段,迫使清政府松口,允许英国轮船航行川江。
此事很快得到了英国政府的响应,总税务司赫德也介入谈判,与清廷周旋,最终在1890年促成了《烟台条约续增专条》(又称《重庆通商条约》)。
这一条约规定:“重庆即准作为通商口岸无异。”“英商可自由往返宜昌至重庆,或租华船运货,或自备英式船只,皆不受限制。”“宜昌至重庆的船运交易,与上海至宜昌的航运享有同等待遇。”
这意味着,重庆正式成为通商口岸,外国商人终于可以合法进入四川,清政府对川江航运的管控被进一步削弱。

次年(1891年),重庆设立海关,成为川江上游的第一个正式开放的商埠。
然而,世界的风云变幻,并未就此停止。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中国战败,日本强迫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在沿海之外,进一步撕开了中国的内河门户。
英国人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川江通商权,而日本人也随之而来。
《马关条约》规定:重庆等七个内河城市开放通商,日本轮船可由宜昌溯长江直达重庆。
这无疑为外轮驶入川江提供了更坚实的“法律依据”。
立德乐知道,最大的障碍已经扫清,时机终于成熟。他再也不需要在谈判桌上耗费时间,而是该真正行动起来了。
这一次,立德乐汲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他要造一艘完全适合川江水况的轮船。
1897年,他自己出钱在上海订造了一艘全新的小型蒸汽轮船——“利川号”。
这艘船采用柚木制船壳,船身轻巧,吃水较浅,长55英尺,时速可达9海里。
它比“固陵号”更适应川江复杂的水道,动力更强,结构更紧凑。

1898年1月15日,利川号在上海起锚,逆江而上,立德乐亲自担任船主,带着他爱摄影的媳妇儿及船员,沿途在各大商埠稍作停留,历时三周,2月4日抵达宜昌。
消息一传开,宜昌码头立刻炸开了锅。
清政府立即派员登船检查,试图拖延时间,并向英国驻宜昌领事照会,要求重新商议轮船的航行规定。
可这一次,立德乐毫不让步,态度坚决。他指示英领事强硬回复:“船已定于2月15日启航,不会因任何因素推迟或取消。”
宜昌官府一筹莫展,最后只得选择屈从,但仍试图“掌控局势”。
他们特意派遣一艘炮船“护送”利川号,配备12名水兵,带着一尊火炮,名义上是护航,实则是监视。
立德乐深知,这次航行不能再有任何差错。他在宜昌停靠十天,全力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添购了一艘小驳船,装载上6吨精选优质煤,以备在川江途中燃料不足时使用。这艘小船虽不起眼,却是确保利川号能穿越三峡的关键。
他又花了几天时间,四处寻访熟悉川江水道的老手,终于聘请到了一名经验丰富的木船驾长担任引水员。
此外,他还雇佣了一名技术高超的洋人司机——帅某,负责操控船只。
这两人的加盟,让立德乐心里踏实了不少。
最后,他精挑细选了一批精壮的水手,共计10人登船。
至此,船员、燃料、导航……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利川号终于具备了挑战三峡的条件!

1898年2月15日,正午,宜昌江面上,汽笛长鸣,利川号缓缓启航。
第一日,江流尚且平缓,船速稳定。晚间,泊于姚家河,全日行程50公里。
2月16日,船队继续北上,顺利行驶70公里,夜泊新滩下游。
然而,第二天,问题就来了——
2月17日,驶入新滩,江水骤然湍急,利川号动力不足,无法强行通过。
立德乐无奈,只得雇佣100余名纤夫,将轮船硬生生拉过滩口。
整个过程耗时良久,一天之内仅前进20公里,最终停靠于兵书宝剑峡。

2月18日,船队继续前行,先后穿越滚子洞、泄滩,一路惊险不断。
尤其是在归州,险情突发!
随行的炮船在狭窄水道中意外卷入“利川号”的螺旋桨,船身猛烈震动,眼看就要失去控制!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船员毫不犹豫地跳入急流,手持利斧,砍断绞缠的纤绳,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之后的几天,利川号一路闯关,最终驶出西陵峡,进入巫峡,直逼瞿塘峡。
2月21日,最惊险的一幕发生在风箱峡口。

此处水流湍急,江水仿佛一条被扭紧的麻绳,随时准备崩裂。
利川号数次尝试前行,却一次次被冲退,甚至船尾直接撞上礁石!车叶被折断三片,船速骤降,整个船体在急流中摇摇欲坠!
立德乐死死盯着前方,指挥全员加速抢修,同时指挥轮船缓缓调整角度,硬生生耗了半天时间,才惊险通过这段长达8公里的航道,夜泊奉节。
汹涌的三峡最终还是让步了。

2月23日,利川号驶出瞿塘峡,前方是相对平稳的川东水域。
2月26日,利川号抵达万县,随后再经兴隆滩、剪刀峡、涪陵,最终驶向终点。
1898年3月9日,重庆码头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渡口两侧,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有的踮起脚尖张望,有的干脆爬上屋顶,就连茶馆酒楼里的客人,也纷纷涌到江边,争睹这艘横空出世的怪物。
江面上,蒸汽轰鸣,黑烟滚滚,一艘从未见过的铁壳船,顶着逆流,缓缓驶入重庆港。它既无风帆,也无纤绳,完全依靠机械的力量破浪前行,激起阵阵白色浪花。
这一天,重庆迎来了第一艘蒸汽机轮船,千百年来只能靠风帆和纤夫拉纤的时代,至此被彻底终结。
立德乐,成为了川江轮船航运的开路先锋,被载入历史。
肆不过对于立德乐来说,“利川号”的成功通航,只是一个开始。他自然是不满足于此,他要打造更强大的商船,彻底掌控川江航运。
1900年,他得到了上海英国扬子江贸易商会的支持,拨款8万银元,在英国订造了一艘更大、更强的轮船——“肇通号”。

这艘船相比之前的“利川号”,尺寸足足大了三倍,它不再是一艘实验性的冒险船,而是一艘真正具备商业价值的川江商船。
1900年5月,“肇通号”在上海装配完成。
此时的立德乐已年过六旬,但他依旧亲自参与试航。

蒲兰田(Samuel Cornell plant)
他邀请自己的朋友、有丰富航海经验的蒲兰田担任船长,率领“肇通号”自5月12日离开上海,12天后抵达宜昌。
整备完毕后,并在宜昌装满了旅客和货物,然后在6月12日正式驶向重庆,沿途冲滩闯峡,历经九天航行,于6月20日抵达重庆。
这不仅是他第二次成功驾轮通航川江,更是第一艘抵达重庆的商业轮船,标志着川江正式进入商业航运时代。
然而,就在此时,四川教案爆发,北方义和团起义席卷全国,外侨恐慌,争相逃离。
英国政府为保护在华侨民,决定以24万两白银的高价,向立德乐收购“肇通号”,改名“金沙号”,编入英国长江舰队,用于在中国内河巡航。
川江航运自此彻底改变,帝国主义列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长江上游。

英、法、德、日、美等国相继派遣军舰和商轮驶入川江,轮船航行的权力,逐渐从商业竞争演变为列强的军事较量。
川江上,列强的军舰、商轮耀武扬威,悬挂着各国旗帜,横冲直撞,行船无禁。
英、美、法、德、日、荷兰、瑞典等十余家外轮公司接连成立,利用不平等条约的特权,在川江航线上大肆牟利。
我国的内河航运权,至此几乎彻底丧失。

周善培
1908年,四川劝业道总办周善培在蒲兰田的建议下,创办了第一家由中国人自主经营的官商合营轮船公司——川江轮船公司。
川江轮船公司成立后,向英国订造“蜀通号”、“蜀享号”两艘轮船,专门行驶宜昌至重庆航线。
在高利润的吸引下,长江下游的轮船公司也相继进入川江市场,到1926年,川江已有94艘华人轮船,形成了百舸争流的繁荣景象。
然而,真正让川江航运回归中国人掌控的,是卢作孚。

卢作孚
1925年,实业家卢作孚创办民生实业公司,以高效的管理和优质的服务,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迅速壮大。
到30年代初期,他提出“化零为整”的方针,促成华轮公司联合,以便与外资公司抗衡。

四川地方军阀刘湘为了实现四川航运自主,也给予了支持。

1936年,抗战前夕,川江航运终于基本实现由中国人掌控。外轮公司在此期间受到强烈抵制,加上自身管理不善,逐渐破产或撤离。
至抗战胜利,我国才终于完全收回了川江内河航运权!
立德乐后记在川江航运史上,立德乐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他是第一位驾驶轮船穿越三峡的人,也是推动川江航运商业化的先锋。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帝国主义入侵中国的一部分。
轮船通航后,立德乐没有停下脚步,他把目光投向了重庆的商业。

立德乐洋行旧址
他在重庆南岸龙门浩“永租”土地,建造码头、仓库,开设了立德乐洋行,经营各种土特产和洋货。他还试图开采煤矿、铁矿,甚至寻找石油,但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他四处寻找赚钱机会时,他发现了一种不起眼的商品——猪鬃。
猪鬃是一种特殊的刷毛,既耐高温又耐低温,非常结实耐用。
在当时,刷子不仅仅是生活用品,还是重要的军需物资。军舰、飞机、机枪、大炮,都需要用猪鬃刷漆、清洁。
这让立德乐看到了巨大的商机。
他迅速在重庆建立了猪鬃加工厂,大量收购生猪鬃,加工后出口到欧美。

当时重庆每年生产100万公斤猪鬃,其中90% 都通过立德乐的洋行卖到国外。这门生意为他带来了巨额财富。
1907年,立德乐带着赚到的钱,悄然返回英国,最终于1908年在伦敦去世,享年69岁。
他的名字,留在了川江航运的历史中。他带来了轮船,也带来了帝国主义的侵略;他打开了川江的航道,也让列强的商船蜂拥而至。
但历史不会永远向一个方向倾斜。
几十年后,中国人最终夺回了川江,夺回了自己的航运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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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年我都会去一次三峡,今年元旦又一次去了一趟三峡,主要是去年三峡之巅徒步被炒得太火了,想去看看,当站在三峡之巅,眼前看到的是蜿蜒的大江和重叠的群山,风吹过来,带着江水的湿气和山林的清香。

这是我第一次从这样的高度俯瞰三峡,心中除了震撼,更多的是感慨。
这条江流了千百年,承载的不仅是自然的壮美,还有历史的重量。
从纤夫拉纤的艰辛,到木船在险滩中挣扎,再到蒸汽轮船的汽笛声打破三峡的宁静,这片江水见证了无数人的努力,也承载了太多故事。
想到立德乐的轮船第一次驶入三峡时,那既是一次突破,也是一个时代的转折。

轮船打开了川江的航运,却也让外来势力趁机而入,夺走了中国人自己的航运权。
如今站在这里,仿佛还能听到那些历史回荡在江水中的声音。

现在的三峡已经今非昔比,宽阔的航道让船只畅通无阻。
但回望过去,所有的成就都是一代代人用勇气、汗水甚至教训换来的。
江水依旧向前流淌,告诉我们一个简单却深刻的道理:开拓的路从来不易,但属于自己的路才走得更踏实。
参考文献:
阿尔博尔德.约翰.立德乐著 谢应光译:长江三峡及重庆游记
吴兴策:英商立德乐与川江首次轮船通航
贾孔会:三峡航运的历史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