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动一下试试看，我真敢砸！”
那声音从背后传来，像一记响雷，把我震得愣在原地。
手里刚掰开的红薯掉在地上，沾了一层湿泥。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孩站在地埂上，手里拎着一把锄头，眼睛瞪得像要冒火。我心里顿时慌了，嘴里的红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顾盯着她，手足无措。
事情发生在1985年，那年我16岁。
我从镇上回来，走了十几里地，太阳晒得人头昏眼花，喉咙像着了火一样干。我路过一片红薯地，绿油油的藤蔓铺满了山坡，偶尔露出几个红薯的尖，看着就让人心痒痒。
四下无人，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脑袋一热，拔开藤蔓，挖了一个红薯出来。
红薯上还带着泥，我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就啃了一口。那一口下去，水分不多，但有一股甜味，顺着喉咙流下去，舒服得人直想叹气。
我正想再挖一个，突然就听到了那声怒吼。
我慌忙站起来，心里想着要不要跑，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那女孩跳下地埂，几步走到我面前，锄头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带着一股威胁的味道。
“偷我家红薯？还吃得挺香啊！”她声音不算大，但透着一股狠劲儿。
“不是，我……我就是……”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脑袋里乱成一团。
“就是啥？你说啊！”她瞪着我，眼神里全是质问。
“我就是渴了，想吃一个垫垫肚子。”我小声说，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弱。
她冷笑了一声：“渴了？你都吃了两个了，还打算再挖一个？你这是偷，懂不懂？”
我被她说得脸上一阵发热，低着头不敢看她，但嘴里还是硬撑着：“真不是偷，我就是……就是饿了嘛。”
“饿了？”她扬起锄头，指着我脚边的红薯，“那你带这两个干嘛？留着晚上接着饿？”
我这才想起，刚才为了防止路上再饿，还挖了两个准备带走。这下好了，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这也是……”我实在编不下去了，低头看着地上的红薯，心里七上八下的。
“行啊，那你说怎么办吧？”她叉着腰，等着我的回答。
我一时语塞，心里想着，要不赔她点钱吧？可又怕她不肯罢休。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突然蹲下身，把地上的红薯捡起来，塞到藤蔓里，然后站起来，丢下一句：“走，跟我回家！”
我愣住了，心想这丫头不会想把我绑回去吧？可看她那架势，又不像是开玩笑。我不敢反抗，只好乖乖跟着她走。
一路上，我心里忐忑不安，想着她家大人会不会揍我一顿，或者让我赔个天价。可谁知道，到了她家门口，我才发现她家里只有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泥巴。
“姐，你回来了！”那男孩抬头看见我们，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巴。
“嗯，去把爹叫醒，让他看看这个人。”女孩说着，伸手指了指我。
“爹？爹在哪儿？”我心里一紧，想着她爹不会是个黑脸大汉吧？
可还没等我多想，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他看起来五十多岁，脸色蜡黄，眼睛里透着疲惫。
“春花，这是谁啊？”男人看着我，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爹，他偷我们家的红薯！”女孩气鼓鼓地说，眼睛死死盯着我。
“偷红薯？”男人愣了一下，接着咳嗽了几声，对我摆摆手，“小伙子，饿了就吃呗，家里红薯多得很，别记心上。”
“爹！你怎么能这样？那红薯可是咱家的命根子啊！”女孩不满地喊起来，脸上全是委屈。
“春花，咱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别这么小气。”男人叹了口气，转头对我说，“小伙子，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我站在那儿，半天没挪动脚步。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想着自己为了贪嘴，差点把这家人得罪惨了。
“叔，我……我以后一定补偿你们！”我咬咬牙，说出了心里话。
男人笑了笑，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可谁知道，这件事却成了我和春花之间的一个疙瘩。
从那以后，我每次路过他们家，总能看见春花冷着脸，像是故意和我作对似的。有时候我想主动打个招呼，她却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开。
我心里也有点别扭，想着自己明明都道歉了，为什么她还这么不依不饶？
可我越想越觉得亏心，索性每次路过她家，都帮着干点活儿，比如挑水、劈柴什么的。春花一开始不理我，但时间久了，也没再说什么。
转眼到了1987年，我家里开始催着我相亲。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自己欠春花一家什么。
后来，有一次我去镇上卖红薯，正好碰见春花和她弟弟在摆摊。她看见我，脸上先是一愣，接着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帮她搬了几筐红薯。
“你干嘛？”她小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抗拒。
“帮你啊，你们两个哪搬得动？”我笑着说，心里却有点紧张。
春花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摆弄那些红薯，像是有点不自在。
从那以后，我和春花的关系慢慢缓和了，偶尔还会聊几句家常。可我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开始。
1988年，春花的爹突然病倒了，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春花为了给爹治病，带着弟弟去城里打工，听说连红薯地都租给了别人。我心里一阵难受，想着自己能不能帮帮她们。
可我家里也不宽裕，爹娘还指着我种地养家，根本没多余的钱帮人。我只能托人打听她的消息，心里盼着她们一家能熬过去。
直到1989年，春花突然回来了。她爹的病虽然有所好转，但家里欠了一大笔债。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春花家迟早得把房子卖了。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后来，我咬咬牙，把家里的几百斤粮食拿去卖了，凑了点钱送到她家。
“你这是干嘛？”春花接过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帮帮你们，别多想。”我笑着说，心里却有点发酸。
春花看着我，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半天没说话。
后来，我们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爹娘一开始还埋怨我，说我不该管别人的事。可我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想着反正粮食还能再种，命却只有一条。
再后来，春花的爹找了媒人上我家提亲。爹娘听了半天没吭声，最后还是同意了。
1990年，我和春花成了夫妻。
婚后，我们一起种地，一起还债，日子虽然苦，但心里却踏实。
每次春花提起当年的事，总会瞪着我，说我当初就是个馋嘴的傻小子。
我笑着说：“要不是那两个红薯，我哪能娶到你？”
春花听了，总是嗔怪地瞪我一眼，但眼里却带着笑意。
我知道，有些缘分就是这样，哪怕起初是一场误会，也会在时间的磨砺中，变成一生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