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
每到过年写春联,“家和万事兴”都是热门的“联辞”。
想过没——“家和往事兴”的“家”,蕴藏着多少久远的秘密。
关于“家”,可以从社会学角度解释,也可以从文学角度解释,更可以从汉字本义来解释。
应该说,汉字的“家”,凝聚着中国上古先民的极高智慧,含义深刻。在某种意义上讲,社会学、文学等等对“家”的诠释,皆基于汉字“家”之本义当中。
(小篆“家”字)
篆体的“家”,《说文》:“凥(ju)也。从宀,(jia)省声。”
许慎说,“家”是个形声字——“宀”为义符,省略的“豭”为声符。
段玉裁《说文注》:“‘凥’,各本作‘居’,今正。”
他认为,不少版本的《说文》,把许慎对“家”的解释讹为“居也”,这是不对的。
他说:“凥,处也。处,止也。”他还举《尔雅》《左传》《夏小正》《史记》《汉书》为例,说“家”就是“一家人”处止之所。
(甲骨文通常所见“家”字)
段玉裁是个认真做学问的大学者。关于“家”字,他说了一段很重要的话——
“按,此(家)字为一大疑案。‘豭省声’读‘家’,学者但见从豕而已。从豕之字多矣,安见其为‘豭省声’耶?何以不云‘叚(jia)省声’,而迂回至此耶?”
段氏认为,“家”字形音义,属于“一大疑案”。他说,许慎说“家”是“豭省声”,可为什么省略后留下的是“豕”,还偏不读“豕声”。他说,从豕的字很多,为何许慎又从没说是“豭省声”?而且,“豭省声”,怎么不留下“叚”,说“叚(jia)省声”,还绕了一个大弯儿?
他说的太有道理。
看来,许慎的解释站不住脚。
段氏对“家”字也做了一番解读,其实也站不住脚,就不赘述了。
(甲骨文和郭店楚简“家”字)(甲骨文和郭店楚简“家”字) (甲骨文和郭店楚简“家”字)
“家”的本义到底怎么来的?字形上有没有变化?
这是事情的关键。
现在的“家”字,来源于篆体;篆体,又来源于甲骨文。
关键的是,甲骨文中的“家”字,还有一种写法,上“宀”下“双豕”。
郭店楚墓出土的战国竹书《六德》中,“家”字,亦从“二豕”。
很可能,甲骨文“家”之本字,为“宀”下“二豕”。后简化为上“宀”下“豕”。郭店楚简中保留了本字的写法,而其他更多古籍中,使用上“宀”下“豕”写法了。
这就使得千年后的许慎,再努力也搞不清“家”这个字的起源和变化了。
(双墩遗址出土“双首猪”刻画)
上“宀”下“二豕”的“家”字,包含着古人很重要的认知,这就是“阴阳易变”和“生生不息”的观念。
距今7000年前的安徽蚌埠双墩遗址中,出土陶器上刻画有表现时空的图画,里面十多幅里画有猪的形象,可知当时古人以猪象征北斗和天帝。
其中,刻有方向相反二猪重叠的图画,无疑反映的是北斗和天帝“阴阳合体”的观念。
以“二猪”或“同体二首猪”之形象,表现北斗和天帝,又随后频繁出现在公元前4千纪的河姆渡文化、红山文化及凌家滩文化遗物上。
(红山文化“双首猪”玉器)
文字产生后的古文献,清晰记载了上古先民的这一观念。
《史记·天官书》:“北斗七星。……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北斗。”
裴骃《史记集解》引孟康:“《传》曰‘杓,斗之尾也’尾为阴,……魁,斗之首,首,阳也”。
《淮南子·天文训》:“北斗之神有雌雄,雄左行,雌右行。”
《逸周书·王会》:“区阳以鼈封,鼈封者,若彘,前后皆有首。”
《山海经》中多处说到,“并封”如彘,“前后皆有首”。
关于“阴阳易变”和“生生不息”的观念,《易·系辞》概括的很清楚。
其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阴阳易变”,是“天地之道”,也是普遍规律。
又曰:乾坤阴阳,“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天象地形,风雨雷电,日月运行,人间男女,都是“一阴一阳”这种“道”及其变化的体现。
还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
这是说,阴阳相合则有亲,有亲相得,则生生不息,故可以长久。阴阳相合而生成万物,载物众多,繁衍不已,故曰“功大”。
(凌家滩遗址出土“双首猪”玉鹰)
至此,就可以理解,甲骨文中“家”之本字,为何是上“宀”下“二豕”了,即以十分古老的“二豕”象形“阴阳合一”,共凥(处)一个屋檐下,表示了繁衍后代、生生不息的重要含义。
甲骨卜辞中,“家”,不仅表示“人之所凥”,还表示“先王之宗庙”,与“宗”同义,可见《拾1·7》卜辞。
这是最好的证明。
《易·革·彖》曰:“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
这是最好的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