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精选完结:明媚商贩女VS腹黑偏执太子,一见钟情,追妻火葬场

惜筠聊小说 2024-12-19 21:43:13

简介:一开始是女主倒追着男主,但是男主一直在拒绝女主,他也不表态,但是女主她很有毅力 也不气馁一直相信男主会接受她。之后男主因为身份便明确拒绝了女主,但女主也是很快就自己想开,也不继续纠缠,只是开始过自己的生活。这时候男主太狗,明明自己拒绝了女主,结果他心里在那里又百般纠结,还暗自吃女主的醋,之后还在女主准备成亲之后偷偷来到女主门口表白自己的心意,男主确定自己心意以后真又腹黑又偏执的,有人垂涎女主还偷偷绑了女主,他直接把人狠狠报复了,后期女主千里追夫,在知道男主真实身份以后想离开,男主他不让,甚至想把女主锁起来……

【文章片段】

琅岳书院。

  “佟暄!方恺!大喜事!”吴松明叫嚷着,冲进学堂。

  书院正值晨诵时间,夫子还未来,由斋长戴哲带领大家诵读。吴松明这一嚷,破坏了原本和谐的读书氛围。

  戴哲上前制止,他忙道个歉,拽起佟暄和方恺就往外头走。

  “什么事?有话快说。”佟暄甩开他的手,面色不虞。

  “我和范灵乐签了定亲书啦!”

  “你说什么?!”方恺惊诧,立刻看眼佟暄。只见他阴沉着脸,一双凤眼死死盯住吴松明,像是要用眼神把他心肝剖出来。

  “没逗你们!昨儿姜媒婆上我家来,就和她爹把这个亲事敲定啦!”

  “我爹娘正在备聘礼,过几日就上范家提亲去!”他呵呵笑着,还沉浸在要娶范灵乐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察觉佟暄的异常。

  “今儿晚上我请客,燕时楼,就点他们那个三号的扬州大厨。说好了的啊,谁也不许找借口溜。”他拍拍兄弟俩的肩,粗浓的眉毛一扬,真个的喜上眉梢。

  “范灵乐要嫁给你了?”佟暄阴恻恻开口,声音冰冷。

  “啊……”

  吴松明终于知觉到他身上罩来的冷气,被他刺骨的眼神钉住,只能呆呆地发出一个音符。

  二人眼神相交,空气中擦出噼啪的火花。佟暄眸色阴沉,一点点往吴松明的眼底逼近,迫入死角。

  他知道,总有一天范灵乐会嫁人,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而且对方还站在自己面前“嚣张炫耀”时,自己居然会是这种心情。

  阴暗的念头闪过,像是黑夜中无声划过的闪电。

  如果吴松明死了呢?

  方恺紧紧搂住佟暄的肩,“松明,恭喜恭喜啊!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了。今儿晚上必须陪你喝一杯,你说是吧,子言?”他手又暗暗紧了紧他的肩膀。

  只刹那,像是利刃归鞘,寒光咻地敛回匣中。佟暄唇一弯,眼里的坚冰融化,如同阳春三月的和煦。“是啊,恭喜你,松明。”

  他笑得那样温润,漂亮的凤眸微扬,一下又变作往日那个温和端方的谦谦君子,仿佛刚刚肃冷的杀气,只是一场错觉。

  “谢……谢谢……”他咽了咽口水。

  佟暄笑笑,双手坚定地握住他的肩,“松明,我为你感到高兴,真的。”

  吴松明被他真切的笑意打动了,很快便忽略了刚刚那短暂的僵持,绽出一个由衷的大笑,皓白的牙齿一咧,晃得人眼晕。

  “到时候我和乐乐的喜酒,你们可一定要来吃啊!”

  “都来坐主桌!”

  方恺笑着应下,悄咪咪瞟一眼佟暄,却见他依然嘴角挂着笑,这才松了口气。

  “好,一定。”

  他笑着回,拳头攥在袖子里,手掌心掐出一排血印子。

  *

  兄弟三人在燕时楼吃酒,直喝到街边上了灯才出来。

  吴松明今儿高兴,人喝得醉醺醺的,在书院借宿的方恺先把他送回家,佟暄则自己走了。

  他在晓月河边散了会儿酒气,沿着河堤慢慢走,往家里的方向去。

  走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彻底擦黑了,夜幕上的星子依稀可辨。

  方要推门而入,却又收回手,目光落在隔壁佟家的大门上。门上贴着的门神已经褪了色,两旁还插着端阳节时的艾草,也已枯黄了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就这么呆愣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

  范灵乐手拎着灯笼,一只脚已经迈出来了,看到隔壁暗影下立着的高挑身影,顿住了。

  佟暄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范灵乐。

  有多久没有看到她了呢?好像足半月有余了吧,自上次在河边分开,竟再没有打上照面。

  幽微的火光自灯笼的纱布透出,映出姑娘白皙的小脸。

  瘦了。

  过去,她的两腮总是挂着点肉肉,人一高兴了就跟两颗红苹果似的,饱满泛红。现下脸颊消瘦了下去,竟是越发显出尖尖的下巴来,衬得那双眼睛也越发大了。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也正望着他,还跨在院子里的那只脚踟蹰了一下,终究还是踏了出来。

  自己是出来挂灯笼的,怕他做甚?没必要躲着吧。

  “好久不见。”终究还是范灵乐先开口,强牵出一个笑,小虎牙笨拙地朝外顶,眼睛依旧那么亮。

  佟暄愣了,一时竟没有回话。他看着姑娘许久未见的脸,心口像是被淋了青橘汁,发酸发胀,酸气儿一小汩一小汩地往出冒。

  “你和吴松明的事,我听说了。”

  “恭喜呀。”

  他开口,忙不迭道一声恭喜。

  范灵乐眼神闪了闪,心还是没来由的刺痛。她垂下眼,握紧了手中的长棍,鸦羽纤睫在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像是未干的泪痕。

  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听他跟自己说“恭喜”,恭喜她和另一个男子即将成婚。好像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摆脱自己那不厌其烦的纠缠。

  鼻头一酸,泪水冲上眼眶。

  “嗯。”她轻轻应一声,调整了下心绪,抬头冲他笑,“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可一定要来呀!”

  佟暄眸光微动,喉结滚了滚,好半天,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

  她低头的那一刻,他方才注意到,她头上那支戴了两年的檀木簪子,换了。换成了一只碧色翡翠素簪,样式简单,但冰种极其漂亮,他曾在吴松明的袖中见过。

  像被那只翡翠簪子刺了一下,呼吸钝痛。

  他紧了紧拳头,很想说点什么,澎湃的胸口终究被理智狠狠压制,只温声道:“灯笼,需要帮忙吗?”

  范灵乐望了望手里挑着的灯笼,从善如流地递过去,“好呀。”

  他身高腿长,对于她来说需要伸长棍子、拼命踮脚才能够到的房檐,他手臂轻轻一抬就能挂上去。

  他下巴微抬,侧脸线条流畅,长身玉立,一个挂灯笼的动作,做起来都如春水煎茶般的从容优雅。

  可惜,这样的人,终究不是自己的。

  她的努力,够不到他的喜欢。

  范灵乐忽然发现,自己从情窦初开时做的那个梦,终究是落幕了。或者说,只是梦醒罢了。梦里,是佟暄的身影,梦外,却原来是吴松明那个傻小子。

  范灵乐终究是被吴松明打动了。

  打动她的那个瞬间很简单,不过一句话,一个眼神。

  就在范屠户和吴家议亲时,吴松明又跑来欢乐肉铺,眼里却是没有一点喜色,而是出乎她意料地问:“乐乐,你高不高兴嫁给我?你要是愿意,我叫我爹娘明儿就上门提亲去!可你要是不愿意……我去同范叔说,绝不叫你为难。”

  那一刹那,范灵乐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他的眼神太真挚,透明到装不下一点不真诚。

  有些话,果然要自己经历了才能明白,就像爹爹说的,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找一个对自己好的。

  她释然了,眼睛如月牙弯弯,“我愿意。”

  “好了。”佟暄把长棍递回她手里,她回过神,愣愣地接过,“谢谢。”

  夜风吹过,灯笼悬在屋檐下,飘飘又荡荡。

  范灵乐仰头望他,那笑容算不上多潇洒,却是在努力学着释怀,“佟暄,再见了。”

  她眼神决然,像是在和自己的青春郑重地做一个告别。

  佟暄看进她决绝的眼底,脑袋猛地停止了转动。

  就这样了吗?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兄弟妻了?便是只能远望着,互相客气地抱以微笑,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无法拥有更贴近的距离?

  范灵乐无意再多说,拎着棍子转身,推开院门,还没来得及迈进去,一只手将门环大力一拉,门又“砰”地关上了。

  范灵乐瞪大了眼。火热的躯体贴在她背后,剧烈地起伏,几乎要将她的衣服点着。她被圈在怀里,头顶的呼吸急促,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后,激起那处细嫩的肌肤一片战栗。

  “范灵乐……”他开口,嗓子暗哑得不像话。

身后贴着他滚烫的身躯,范灵乐从来没有和他靠得这么近过,自己几乎是被他挤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察觉到他的异常,范灵乐抖着嗓子问:“怎……怎么了……?”

  她觉得佟暄现在很奇怪,她解释不了的奇怪。

  如果此刻她能转身看到他眼底炽热的烈火,或许能明白过来点什么。

  但是她面前只有一块门板,门上武财神模糊的铜铃牛眼正瞪着她,叫她心发慌,只能紧紧攥住怀中的长棍。

  佟暄低头瞧见怀里的人,瑟缩成一团,像只惊慌害怕的小猫,雪白的脖颈夜色下泛出荧光,小巧玲珑的右耳垂上,一滴朱砂痣鲜红明亮,羞怯地藏在耳弯处。

  眸色越发幽暗了,呼吸剧烈,他指尖都在抖。

  总有一天,吴松明也会从她身后这个位置,发现她耳垂上的这点朱砂痣,然后呢?他会拥有她身上的每一寸,甚至这粒朱砂痣。

  嫉妒在内心疯长,一瞬间,叫嚣的情潮淹没了冷静克制。他俯身,滚烫的唇触到她的耳垂边,舌尖一卷,将她那滴朱砂痣含在了嘴里。

  范灵乐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闪电击了天灵盖。耳垂的濡湿触感让她差点惊叫出了声。

  他……他在做什么?!佟暄为什么要吃她的耳朵?!

  啊啊啊啊!疯了吗?!还是自己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

  她憋胀得面红耳赤,一颗心脏彭彭直跳,几乎要冲出胸口,撞到门板上。

  诡异的是,她并不排斥这种接触,小腿肚子一抽,一股奇异的酥麻自心口处窜出来。

  “佟暄……”她猫哼似地叫一句。

  他终于放过她的耳垂,靠在她耳边,声音轻到像是蛊惑,“范灵乐……”

  他吐气,身上散出一股幽幽的青竹香。范灵乐闭紧了眼,脑子混沌的像是一团麻线,做不了任何思考。

  佟暄缓了下气息,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疯就疯了,他不许她嫁给吴松明,不许她嫁给别人!

  “你不要……”

  话未出口,天空响起一道短促的哨鸣,清脆微弱。若不细听,很容易叫旁人当做了鸟啼声去。

  佟暄眼神一凛,所有的元神迅速归位。

  这是一级情报的哨响,直接从京中来的消息!

  他直起身,放开对范灵乐的桎梏,未待她回转身,急切道:“你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说。”

  明日再说……?说什么呀?

  范灵乐莫名其妙转头,却只捕捉到一个闪去的白色背影,迅捷地跳入了佟家大门内。

  范灵乐:“???”

  她迟缓地抬手,摸了摸耳垂,指尖触到一片湿痕。

  脸唰地红成了只煮熟的虾子。

  他刚刚到底什么意思?这样的佟暄,真的好陌生,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他过。揣着不安的心情,还有一点点……隐秘又羞耻的期待,她推开门,头脑昏昏地往闺房去了。

  佟家。

  房门刚一关上,就有一道黑影从窗内闪入。

  “殿下,京中来信。”黑衣暗卫俯首跪地,双手捧上信封。

  佟暄接过信,上面的蜜蜡印章他再熟悉不过,虽很少见,却早已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那是他的母妃,当今皇后的印玺。

  比起母亲,他似乎更习惯在心里,称呼他为皇后娘娘。

  离宫那年,他还是个五岁孩童,还未学会记事。他曾无数次在记忆中追寻母亲的碎片,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的笑容……全都是模糊一片。

  母亲,就是陈玉珠的模样。她会把他抱在怀中喂饭,会在他病时守在床前一整夜,还会在他每年生辰日煮一碗长寿面……

  而宫里的那个,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为确保他身份的隐秘,皇后很少来信,这么多年,她的信件屈指可数。每次若有信来,必是京中有要事发生。

  他面色冷然地拆开信封,里面只一张小纸条,上书几个大字:王符上奏,请废太子。辛桂、吕百道等附议。

  寥寥数字,刀光剑影,云涌风起。

  佟暄眼眸一黯,啪地合上纸,无由冷笑。

  辛桂、吕百道,这些都是五皇兄的人。看来,朝中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

  灯火幽微,人影摇曳,他望着地上被拉长的孤影,心里越沉越凉。

  孤军奋战,鞭长莫及。

  他常常觉得这个世界空旷到,只剩自己一个人在作战。

  佟暄双指夹着纸条,递到火舌上,火苗趁势而上,他手一松,灰烬瞬间落入灯油。

  “替我带一封信给三叔。”

  “是!殿下!”

  暗卫又从窗子走了,只剩窗棂被风拍打出声。他踱到窗边,抬首望天,乌云闭月,众星黯淡。

  想起刚刚在范家门口边的冲动所为,他便万分懊恼。

  李煊啊李煊,你怎能这么沉不住气?

  眼下的情形已是四面楚歌,朝不保夕,她范灵乐要嫁谁就由她去嫁好了!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与临汾崔氏女的联姻,绝不可出半点差池!

  他咬咬牙,将支摘窗“砰”地关上。

  这几日,范家恐怕是日日都热闹喧天,他不愿瞧见,怕自己又冲动惹事,索性到书院避一些时日好了。

  *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佟家一家人就围坐着桌子,喝稀饭、吃油饼,开始一天的晨食。佟雪、佟岳俩小孩儿埋头在碗里,唏哩呼噜吃得正香。

  佟立冬拿筷子敲敲佟雪的碗边,“快去叫叫你哥,怎么弄到这么晚还没起?早饭都赶不上顿热乎的。”

  “哦。”佟雪放下碗,就要去后厢房叫人,却被陈玉珠拦下,转头朝佟立冬抱怨:“哎,你吵他干吗?他最近课业压力大,你没看到?天天都弄到这么晚才回,就让孩子多睡会儿嘛。”

  佟立冬点点头,遂作罢。

  晨食进到一半,佟暄的房门终于开了,他拎着个包裹放到桌子上,众人纷纷傻眼,不解地看着他。

  “阿暄,这是做什么?”佟立冬开口问话。

  “爹,娘。”他恭敬地垂手,立在一边,“乡贡在即,我想最后加把劲儿,争取考个好名次。为了把路上的时间节省出来,我打算乡贡结束前都在书院借宿。”

  他这一说,佟家人自然是支持的。他们知道这个儿子有志向、有才学,也都盼着他日后能够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陈玉珠打开他的包袱查看了一番,又去给他添了些东西带上。佟雪抱着他的腰,一直黏到家门口,方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他拍拍佟雪的头,“小雪儿,替哥哥给你乐乐姐传句话。”

  他知道范灵乐不识字,无法留信,便只能托妹妹传口信。

  “嗯,哥你说。”佟雪睁着她的大眼睛点头。

  “就说:‘抱歉,祝她日后……幸福美满’。”

  “哥,祝福的话为什么要说‘抱歉’呢?”佟雪是个不懂就问的好孩子。

  佟暄捏捏她的脸,“你这么说就对了,她自然会明白。”

  “哦。”她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这两个大人打的什么哑谜。佟雪向来很听哥哥话,便也不多问。

  佟暄踏出院门,回头看了眼隔壁紧闭的范家大门。

  昨夜挂上去的灯笼已经熄灭,在空中一晃一晃。

  他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踏着朝阳,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口去。

  佟暄出了巷子口,往西边拐去,恰此时,东边街头不远处,一列浩荡的队伍往葫芦巷口缓缓走来。队列最前方走着张媒婆,穿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帕子甩得晃晃悠悠。身后的脚夫们扛着朱木大箱子,从巷子口鱼贯而入,最后随张媒婆,停在了范家的大门前。

  这轰轰烈烈的阵仗,引来不少邻居围观,大家或驻足观望,或从二楼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热闹。

  张媒婆迈上台阶,敲响了范家的院门。

  “范老板,开门呐,是我!来接喜事啦!”

  好半晌,门方才打开,范屠户结实的脸出现在门缝中,一双牛似的眼睛满是警惕。

  张媒婆瞧他这紧张样儿,只觉好笑,张开大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冲上来俩脚夫,“砰”地一下把门推开。

  范屠户被门打了个趔趄,连张媒婆也脚一歪,差点没跌倒在门前。

  那些脚夫们立刻杠上箱子,蛮横地就往院子里面抬,不多时,原本就狭小的范家院子立刻就被这些箱子占满了。

  “你……你们……”范屠户气得嘴直发抖,“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张媒婆顺势就迈进门槛来,满脸堆笑,嘹亮的大嗓门一嚎:“范老板,恭喜恭喜呀!贺知县来给你家下聘礼啦,你们家乐乐,真是个有福气的!”

  范屠户看着这满院子的箱子,只觉脑袋嗡嗡作响,霎时天旋地转。

  他都还没有应下这门亲事呢!有这么下聘礼吗?这根本就是在强娶!

  范屠户气得肩膀抖,手也抖,心里头又怒又惧。

  “出去……都给我出去……”他手哆哆嗦嗦指向大门,下起了逐客令。他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敢跟知县派来的人叫板。可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把聘礼抬进家门,街坊邻里可都看着呢,以后该怎么想他家乐乐?和吴家的亲事又该怎么办?!

  见范屠户气得脸都青黄了,张媒婆怕场面闹得太难看,连忙就要上前劝解,“范老板呐,您听我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少女的怒音传来。

  众人转头,却见一俏丽姑娘站在堂屋前,一身缥碧色麻衣盖不住她那夺人眼目的美色,乌发如云,雪肤红唇,墨黑的杏眼怒瞪着,里头燃着簇簇的小火苗。

那站在堂前的少女美目怒睁,虽是气势汹涌,却依旧叫人赏心悦目。

  张媒婆一见范灵乐,打从心底里高兴,脸上的笑竟是多了几分真心。这水灵灵的姑娘,谁见了可不爱?要不说知县儿子看上了?就这副生气的小模样,都叫人疼惜得紧。

  “哎呀,这就是咱家闺女吧?瞧瞧瞧瞧,真个天仙儿似的人物,范老板你呀,上辈子积了德的,能得着这么个好闺女。”张媒婆扯着帕子咯咯笑。

  范灵乐没空理会她的奉承,手插着腰,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有你们这样求亲的吗?连议亲都还没有,直接就把聘礼往别人家里抬?!”

  “哎?”张媒婆嘴一撮,眼睛朝范屠户轱辘,“怎么没提亲?早提了的呀,范老板你可是知道的啊。”

  范屠户跺脚,“我不是都说了嘛!乐乐已经和吴家……”

  “哎,范老板!”张媒婆忙转移话题,“不管怎么说,现在知县来你家下聘了,这门亲事就算是这么定了。范老板,你家乐乐呀,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她笑呵呵捏着帕子,拍拍范屠户的肩,“人家贺公子可是明媒正娶,要把你家乐乐抬回去做妾的!你说说,这种福气,别人家求都求不来呢。”

  做妾?!范灵乐眼珠子瞪得浑圆。爹爹可从没说过,那贺钟鸣竟是要讨自己做妾!

  张媒婆嘴上说着恭喜,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确:别不识好歹。

  范屠户僵在那儿,一下子没了主意,他不想答应,可又拒绝不掉,急得眼睛都逼红了。

  范灵乐气不过,提着裙子三两步冲过来,瞄准一个朱木箱子就要去搬。搬了两下没搬动,她干脆地打开一排箱盖,俯身去捞里面的东西,直冲到院门口,“唰”地就往外头丢。

  “滚!都给我滚出去!”

  她嘴里愤愤骂着,又开始去捞下一波,拼命往外头扔。

  众人都愣住了,脚夫们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毕竟就是下给她的聘礼;范屠户也没料到乐乐会有如此大反应,只是傻愣愣看着她一波一波往外头扔。

  街坊们早就躲在暗处瞄了好久,见范家居然把聘礼丢了出来,更是炸了锅,一个个围过去,就想见识见识知县老爷都下的什么聘礼。

  大家凑近去瞧,一箱的鲜桃儿被摔烂,砸得满地汁水,旁边还有一些花椒、茶饼并瓷杯瓷碗的碎片之类。

  立刻有人圈住嘴,跟旁边的人低语:“哎,这知县老爷家的聘礼,跟我们寻常人家也没什么两样儿嘛。”什么金钏、金镯、金帔坠一概没见,就连那瓷杯瓷碗,一看也就是普通民窑里烧制出来的,不上个档次。

  “岂止呀?当初我那个表侄女嫁给西街米铺的戴掌柜时,人送的布都是丝的,你再看看知县老爷家……”他指了指地上被桃汁儿染脏的布匹,“棉的!”

  有人对着这寒酸的聘礼感叹:“哎,我看这新来的知县是个好官,清廉!”

  “啊呸!”那表侄女嫁给了戴掌柜的街坊不屑道:“那是知县老爷他压根儿就把这范家当回事儿!你想想看,知县的儿子,他愿意娶你个屠户女,那是你范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多少女人想爬那贺公子的床还爬不上呢,人愿意抬着聘礼上门来求亲,你范灵乐就偷着乐吧,还想着要三金?做梦!”

  小佟雪听着街坊们的议论,半懂半不懂,人群中迷瞪瞪抬起头,“娘,乐乐姐不是要嫁到我们家来嘛?怎么……唔唔……”

  陈玉珠听着女儿童言无忌,吓得脸色一白,忙捂紧她的嘴,低头呵斥:“胡说!这压根没影儿的事儿,你以后不许在外头乱讲了,听到没有?!”

  佟雪被娘严厉的神情吓到了,连连点头。

  陈玉珠这才放开手,忧心忡忡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范家院门。

  目睹了范家今天这出闹剧,她这心里头也直发慌,范灵乐竟硬气到丢知县家的聘礼,天爷呐!这不得把知县得罪了个彻底?想起以前乐乐和她家佟暄的事儿,这要是叫知县儿子知道了,可不得给自己儿子记恨上了?看来她家佟暄果然有先见之明,不娶这个范灵乐是对的,太漂亮的媳妇儿放家里不是好事儿,能不能守得住还另说呐。

  至于乐乐追着他家佟暄跑那事儿,以后可千万别再传扬了,她只想避开知县家的锋芒,保命为上。

  外头街坊们正讨论得热闹,却见门里头扑棱扑棱飞出两只大白鹅,人群中左突右冲,扇着翅膀咯咯叫。

  “哈哈哈!”街坊们顿时笑做一团。看来知县家也猎不到野生大雁,不过是跟他们平头老百姓一般,用大白鹅代替罢了。

  大白鹅的出现彻底点燃了门外的氛围,有小孩儿嘴里“咯咯咯”叫,追着白鹅四处跑,有那大人拍掌大笑,好瞧了这一通热闹。

  张媒婆眼看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慌得出了一身热汗,这不是给知县老爷丢脸吗?

  “哎呦!我的姑奶奶呀!这成什么话呦?快停手,别扔了别扔了!”范灵乐根本听不进,只是憋红个脸继续往外扔,像是在撒气般。

  “还愣着干嘛呀?赶紧拦住她啊!”张媒婆跺着脚,冲那些脚夫们吼。范屠户这才没办法,把又在箱子里掏东西的女儿拽住,“乐乐,快停手!”

  范灵乐把手中的东西摔回箱子里,回身朝他们吼道:“我叫你们快滚啊!听不懂人话吗?你们要是还在我家赖着,我就继续扔,什么时候扔光为止!”

  “行行行,我们走,姑奶奶您千万消消气儿。”张媒婆拿这千钧气势的小娘子没辙,只得哄着她。

  但张媒婆也是个敬业的,她既然领了知县的吩咐,就务必要使命必达。她放低了姿态,觑望着姑娘气得绯红的小脸儿,厚着脸皮道:“那这聘礼……你们就算是收下了……”

  “砰”!范灵乐将手中的茶壶摔在张媒婆脚边,“滚!”

  “你告诉那个姓贺的,我不嫁!聘书都还没有签订,就抬着聘礼来了?这合规矩吗?世上就没有这种按头强娶的道理!”

  张媒婆见她是个死脑筋,只当小姑娘不通世事,迈着小碎步上前,却又不敢离怒气冲冲的姑娘太近,双手圈在嘴边道:“姑娘……那是知县家儿子,浔阳县就属他家最大,你明白噶哈?”

  “我当然明白!”范灵乐又是一嚷,大跨几步,直接踩在了院儿门槛上,恨不能喊得十里八乡都听见:“正因为他是知县儿子,办事便更要合理合规,更不能知法犯法!我范灵乐不愿意嫁,他就不能娶!”

  她手指着外边瞧热闹的吃瓜街坊们,“这么多乡里乡亲可都看着呐,难道他还想强娶民女不成?!”

  众街坊听她这么一说,又是纷纷低头议论起来,声音淅淅索索的,听得张媒婆心烦。

  “哇!”佟雪从大人们的腰间露出一颗头,看着蹬脚站在门槛上的范灵乐,只觉她正气凛然,浑身都在发光。

  陈玉珠听女儿小小声的崇拜,敲一下她头,“你可千万别学她!女孩子太刚太硬了不好,是要吃大亏的!”

  小佟雪捂住头,对娘的话一知半解,眼神却还盯着门槛上那道纤细直挺的身影。

  张媒婆被她说得臊眉耷眼的,外头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似乎自己真成了那逼迫良家女的恶人了。再这样,日后谁还敢找自己说亲呐?坏了名声不是?

  本以为把这聘礼往范家一抬,又有知县的名头压着,任凭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是打落了牙齿活血吞。可没想到,这个范灵乐,瞧着又乖又娇一小姑娘,性子竟那么蛮横粗鲁,知县的聘礼也敢丢,搞得街坊四邻都知晓,自己真是踢上块铁板了。

  她眼珠子一骨碌,瞬间衡量完了利弊,又赔上笑,迎上前去,“姑娘说的是,那肯定没有这种道理不是?结亲嘛,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大家才能成就好姻缘。姑娘既不愿意,这里头啊,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既然有误会,我们说开了、说清了不就成了?何必弄得这……这么难看呢,你说是吧?小姑娘?”

  她话说得和蔼可亲,可最后那一声“小姑娘”,摆明了就是在点范灵乐不懂事嘛。

  范灵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张媒婆。哼,自己要是懂事了,可不就吃了这个暗亏?说不定过几天就是一顶轿子,把自己抬去那个纨绔子弟房间了。

  她手放下来,提着裙角跳下门槛,冲张媒婆露出个甜笑,“既然您说了是误会,那便好了,至于今日因着误会打坏的这些的东西,我们也定会照价赔偿。”

  听到范家姑娘说照价赔偿,街坊们更是心里暗暗佩服,为她竖起了大拇指。

  张媒婆见如此情形,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又奉上几句场面话,领着那些脚夫们讪讪地走了。

  范家终于清净了。

  范灵乐把院门一关,范屠户立马跛起脚直跳,“乐乐!我们今天算是把知县老爷得罪彻底了!你糊涂哇!”

  范灵乐神色淡淡,却是不以为意,“爹,不这样的话,难道真就要把我许给那个荒唐的嫖虫?”

  “可……”范屠户也说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招儿。他们这种布衣百姓,向来只有做粘板上的鱼肉的份儿。

  “爹,您就放宽心吧,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不敢胡来的。”

  “哎!”范屠户叹口气,垂头在石凳上坐下,“乐乐,你还小,你不懂,这知县手上捏着的,可是权力!这手上有权的人,若是想要你难受,有的是千百种法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背地里摆你一道,神不知鬼不觉,你防都没处防。”

  “爹,哪儿有你想的这么吓人?你就别瞎担心了。”

  范屠户抬头,看眼他家乐乐,清澈的眼眸,纯洁的神态,脸上尽是些风发意气。十七岁的少女,到底还是对这个世界存了太多天真的揣测。

  范屠户这几日觉浅,夜里总也睡不踏实,时时担心着遭了知县家的报复。哪成想,知县那头还没什么动静,倒是有人先按捺不住了。

  “你说什么?!”范屠户从椅子上弹起,两只梆硬的拳头捏紧,牛眼死命瞪着面前的姜媒婆。

  “我们定亲书都已经签了,这时候他吴家想要退亲,这是几个意思?!”

  姜媒婆被范屠户吓着了,手绞着帕子,支支吾吾:“范老板……你冲我吼也没用哇,这都是吴家那头的意思,我也就是传个话。”

  范屠户双眼猩红,哪里还听得进去,“他们这样做,不是坏我们家乐乐名声吗?这叫我们以后还怎么同人议亲?!”

  “早知当初,他们要这么看不上我们家,就别答应这个事儿啊!”

  “哎呦!”姜媒婆怪叫一声:“那早知当初,谁也不知道知县儿子也看上了你家乐乐呀。”

  这话一出,范屠户抽了魂般,又一屁股坐回椅子里。

  姜媒婆借机把话挑明了,细长眼觑着他的神情,试探道:“范老板,我这么跟您说吧,就你家乐乐扔知县聘礼这个事儿……县里头都传开了。”

  “咱们呐,都是些平头老百姓,富贵命也不指望了,做父母的不就是希望儿女能安安稳稳地成家立业嘛?都是为人父母的,范老板您将心比心,就你家乐乐和知县儿子这个事儿,哪个好人家敢去淌这趟浑水啊?”

  范屠户被姜媒婆这口伶牙俐齿说蒙了,只是鼓起个眼睛发愣。

  “他吴家也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哪有那个本事敢跟知县家硬碰硬呐?范老板,大家都是在父母官手底下混口饭吃,您呐,也多体谅体谅。”

  体谅?他去体谅吴可筠家,谁来体谅体谅他家乐乐呢?他乐乐那么好的姑娘,凭什么就要遭受这种对待?!

  “滚蛋!”范屠户猛然狂吼,姜媒婆给吓个哆嗦。

  “你去告诉他吴可筠,以后他家的肉,老子他妈再也不卖了!”

  呦,谁还差你这几块猪肉了,县里头就你一家猪肉铺不成?姜媒婆心里嘀咕着,面上赔住笑,提溜住裙角,灰溜溜走了。

  阳光朝西边走去,离堂前越来越远,屋子里逐渐暗了下来。

  范屠户颓丧地倒在椅子里,愁容满面。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家乐乐……以后可怎么办呢?

浔阳县地方不大,消息插上翅膀,很快就飞遍了整座小镇。

  范屠户心疼女儿,不想她遭受别人的侧目,让她这几天在家里避避风头,不要再去铺子里抛头露脸了。

  可范灵乐偏不。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叫我避着人?”

  她照常去铺子里卖肉,只是那刀挥舞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她拿过一块猪蹄膀,刀在上面笔划着,琢磨从哪里下手。

  想起这段时日的遭遇,心里还是不由愤愤。

  这些男人,一个个的都在耍她玩儿吗?打量她范灵乐好欺负?!

  “梆”一下,她朝蹄膀剁下去了第一刀。

  那个吴松明,追她的时候忙头忙尾地献殷勤,跟个哈巴狗似的粘着自己,可真到有事了,转头就退婚,把他自己摘个干净,还说什么祝她另觅良缘。我呸!

  “梆”一下,她朝蹄膀剁下去了第二刀。

  还有那个佟喧,自己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年,他到现在才说不喜欢,那晚又莫名其妙舔了自己耳朵,舔完了第二天就装失忆,还说什么祝她幸福美满。啊呸!

  “梆梆梆梆”!猪蹄膀被剁得血沫横飞,连那案板都在跳。

  面前买猪蹄儿的顾客咽了咽唾沫,心想说蹄膀不用剁得这么碎,可瞧见姑娘那目露凶光的脸,把话又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铛”!刀刃砍在案板上,将最后一块完整的蹄膀劈碎。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一个好东西!呸!

  (哦,她亲爱的爹爹除外,哼~!)

  *

  琅岳书院。

  佟暄在书院睡了五个夜晚,和一群同窗睡通铺,还是不大习惯,再加上张致远那个五雷轰顶的打鼾声,更是叫他难以入眠。

  这几日睡眠不好,形容也有点萎靡,但他依旧强打着精神听课,生怕影响了学习。

  只奇怪的是,一向生龙活虎的吴松明竟是告了好几日的病假,接连三天都未见他来书院。方恺提出得空了去吴家探望探望,佟喧点头应下,但最近这段时日,他心慌意乱,委实还没有什么心情。

  午后蝉鸣,热浪卷地。学子们用过午膳,纷纷打着哈欠,摸去房舍午休。

  午时三刻,佟暄推开了袁弘佐书房的门。每隔三日,他都会在这个点来寻袁弘佐。

  佟暄刚在身后关上门,袁弘佐立刻迎过来,撩起衣袍,挺身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夫子还请免礼。”佟暄俯身将他搀起,“都说了,夫子以后大可不必多礼。”

  “君臣之礼不可废。您是未来的君主,我既是您的夫子,更是您的臣子。”

  佟暄将袁弘佐送到圈椅里,自己方才在桌案对面坐下,将学生对老师的恭敬表现了个十足十。

  “夫子此话言之过早,未来大雍朝的君主究竟是谁,还未可知呢。”他在椅子里坐定,垂首冷笑。

  袁弘佐捋胡子的手一顿,望着面前神色冷然的萧索少年,心中顿时了然。

  “京中之事,殿下听说了?”

  佟暄勾唇,“自然。若是连这个消息都收不到,怕是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袁弘佐长叹口气。

  少年就端坐面前,神情沉稳,颇有种八风不动的老成,但眼底微微颤动的涟漪,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他在害怕。

  哪怕他心思再深沉,毕竟是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又从小远离庙堂,未曾真正深入卷进过那些朝堂争斗,这是第一次,权势的利爪终于慢慢向他笼来,恨不能将他抽筋拔骨,碎成齑粉。

  “夫子……若我这次……真的被废了呢?”少年开口问,抽搐的面部肌肉在他平静的脸上撕开一道裂缝。

  “是不是……必死无疑了?”蓦地,抽动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狠厉,绝望。

  袁弘佐默了默,徐徐道:“若殿下不被发现,尚可假死脱身,在这浔阳县做一世平民;可若是身份暴露……”他手捻着胡子,“殿下明白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紧紧攥住拳头,克制住手臂的微抖,紧绷的肩膀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怎么可能不暴露?若是父皇真决意废了他,又怎会费心护着他?!

  自己没有别的退路,太子之位,必须坐稳。

  他定了定心神,抬眸,坚定的眼神直视袁弘佐,“夫子,依您对父皇的了解,他可否会接受朝臣的此次奏议?”

  只片刻,他很好地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

  “太子可知,为何官家要将您放到民间收养?”

  “据说是……因为父皇的一个梦。”佟暄蹙眉。

  看来他自己亦是知晓。虽说这事听来荒唐,可确是如此。

  袁弘佐看着太子清隽的面庞,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他鼻尖的一点痣上,色淡如琥珀,状小如苔米,落在他温润秀挺的鼻梁上,竟为那张清冷的脸平添几分童稚之气。

  正是他鼻尖的这颗痣,叫皇帝彻底笃信了梦中僧道所言。

  太子从娘胎里出来时,鼻尖并未有这颗痣。皇帝梦中,僧道走前曾有言,他们在太子鼻尖留下了一滴世人苦泪,希望能够压制住他的恶念,召唤他体内的善性。

  皇帝梦后三个月,太子鼻尖被虫咬,从此落下了一颗痣。琥珀色的淡痣,叫这三岁小儿的脸上,竟有种悲悯世人般的懵懂。

  由此,皇帝大惊,对梦中所见所闻,深信不疑。

  “那太子可知晓,官家既有此不祥之梦,为何偏要费尽心力将你送入民间培养,而非直接改立太子呢?”

  他眉心一跳,眼神颤动。

  这简直就是问到了佟暄的要害处,这也是最令他惶恐不安的一点。

  “学生无知,还请夫子指教。”

  袁弘佐抚了抚胡须,“殿下这是……‘子凭母贵’。”

  佟暄挑眉,似有所感。

  “官家重礼,立嫡不立庶,这固然是历代规矩,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殿下是扶华皇后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他强调了这一点。

  “扶华皇后才智无双,婉婉有仪,自官家还在东宫时便伴其左右,既是贤妻,亦是良佐。皇后执掌中宫后,更是誉重椒房,德光兰掖,自是当得上这一代贤后之称。”

  “官家对皇后的敬重与爱护,毋庸置疑。”

  可袁弘佐这番话,并未能消除佟暄的疑虑,他反是眉头皱得更紧,“君王之爱,朝晴暮雨,如何能靠得住?”

  袁弘佐眼中一亮,赞赏之情溢于言表,“殿下能如此想,臣心甚慰。”

  他是一个冷静的人,不会被感情的表象蒙蔽头脑。这很好。

  “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官家对扶华皇后的情义与信任,不容小觑。”

  “殿下记住,官家心中,太子必须是扶华皇后的儿子。”他一双老眼目光灼灼光,笃定不移。

  “那若有一天,母后惹怒了父皇,他二人就此决裂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虽然几率很小。”

  眼见得他忧色又上眉头,袁弘佐连忙道:“但殿下并不需因此而杞人忧天,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静观时局,伺机而动。需知,殿下身上还有一点,是其他在朝皇子皆不能比肩的长处。”

  “而这一点,也正是官家最无法舍弃你的一点。”

  佟暄蹙眉,凝思良久。

  袁弘佐见太子未解,提点到,“殿下通读史书,应当明白,历来帝王最忌惮太子的什么?”

  再寻思索,他忽而展眉,激动道:“因为我在朝中无根无势!”

  袁弘佐满意地笑了,不掩他的欣赏之色,“正是。”

  “殿下最忧的一点,恰恰是官家最喜的一点。”

  “朝中没有自己的党羽,是一把双刃剑,端看殿下如何使用它。”他起身,去书柜上摸索出一本小册子,推到佟暄面前,“这个名册上,都是臣的一些门生故吏,殿下可好好做番了解。”

  佟暄怔愣着接过,他知道,这是袁弘佐在给未来的自己送人脉。

  “殿下放宽心,官家正当年富力壮时,还可稳坐龙椅多年,比起母妃身份卑贱、现下就按捺不住、张牙舞爪的五皇子,我想在官家心中,殿下目前依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换太子,还未到时机呢。

  佟暄站起身,朝他深深行个礼,“多谢夫子提点!”

  佟暄在袁弘佐处得了点拨,虽担忧开解了大半,但心中仍有不安,或者更准确说,是心有不甘。

  只因晚间林中,暗卫又递来宣王的一封信,答复他前日对“废太子”一事的疑虑。信中对他一番安抚,末尾又添一句:与临汾崔知月的婚事暂缓,延后再议,勿急。

  信纸在手中捏作一团,嘴角牵出抹自嘲的冷笑。

  不用问,京中现在正是风起云涌时,“议废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崔家百年望族,必不会在这个时候愿与一个东宫之位随时不保的太子议亲。

  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呵,他这个太子,当得真是憋屈,竟叫那些世家都对与他结亲一事避之不及。

  这个崔知月,他李煊还偏就娶定了!

  现在四周风声鹤唳,若是连婚事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那他真的就是孤立无援了。

  月凉如水,又是一夜难眠。

  佟暄在山中闭关这几日,对山下事全然不知,吴松明的座位空了五日,还是不见人影。他和方恺正准备下山探望,书院里却开始起了些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没?就范灵乐把知县儿子聘礼扔了那个事儿?”

  “什么?!”

  众人皆惊,不约而同地,纷纷撇头看眼佟暄。毕竟范灵乐当年追着佟暄跑的事,书院里人尽皆知。

  佟暄脸掩在书后,修长的手指紧了紧书皮,状似不在意,却是凝神屏息在听。

  “就说那知县家领人去范家提亲,说是要收范灵乐做妾。结果那小妮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是那肯吃亏的人吗?把知县家的聘礼哗啦一下,全丢巷子里头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妮也忒猛了点!

  “这下可漏了怯了,那知县家的聘礼往外一洒,街坊们凑近那么一瞧,嘿!全是些便宜货色,那叫一个寒酸。这下全县人都知道了,暗地里都拿这个当笑话说呢!”

  他讲得绘声绘色,颇有那说书先生的架势,四周响起一阵哄笑。

  佟暄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书在手中皱成一团。

  拿这种垃圾聘礼逼迫范灵乐给他家“出息”儿子做妾?这个贺庆岚,他是不是嫌自己屁股底下的官位做得太稳当了?!

  那“说书的”又眼一挤,嘴一歪,朝吴松明的座位指了指,“你当吴松明这几日为什么不来了?装病呐!据说他本来都和范灵乐定了亲的,聘礼这个事儿这么一闹,第二日吴家就把亲事退了,这小子告假,是为了避风头呢。”

  嚯!众学子瞪大眼,更惊诧了。

  吴松明竟然还和范灵乐有这出?这三角关系可太复杂了,不过这种瓜,吃起来才香呐!

  众人正八卦在兴头上,戴哲过来主持纪律,没一会儿,夫子就携着书,紧跟着迈步进来。大家这才做鸟兽状,各自回了座位。

  佟暄实在坐不住,没想到才几日,山下竟就生出这么多变故。下午的课上到一半,他便去跟夫子告假,想要下趟山。

  太子要来告假,哪里有拦着的道理?他甚是连事由都不敢问,手一挥,就放他去了。

  佟暄下了山,直奔欢乐肉铺去。

  今日是六月十八,偶数日,按他们父女的规矩,理应是范灵乐看店。

  可欢乐肉铺门口,店门紧闭,连那廊檐上的招幡也收了起来。

  心中顿感不妙,他同旁边与范氏父女熟识的烧饼老板打听。

  “打从前儿起,这肉铺就没开过门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他左右打量一圈,倾身上前,小声道:“八成是因为得罪了知县家,你说这事儿闹得……哎,小姑娘到底还是不懂事。”他摇头叹气,又去揉他的面团去了。

  佟暄神色一凌,道个谢,疾步往范家去。

今日的范家庭院,再无往日生机,却是一派死气沉沉。

  范灵乐勾头坐在院子里,手上慢吞吞穿着竹叶。她脚边堆了一摞竹篾,都是这两日编的,好寻机会拿去集市上卖,能换一个铜子儿是一个铜子儿。

  家里的铺子已经三日没有开张了,事情得不到解决,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这生意能不能做得下去。

  范灵乐心里不是没有懊丧。这俗世到底是叫不知天高地厚的她吃了顿教训。

  原来有权有势的人想要收拾你,真的不必从明面上来,背地里随便勾勾手指头,就够你个小老百姓喝一壶的。

  扔了知县聘礼之后的两日,确实一切相安无事。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成想,到第三日,范屠户一如往常,天不亮赶着驴车去郊外的屠宰场抬猪,那同他们做了好多年生意的养猪户杨老四,竟推脱着不愿把猪卖给他。

  “真是不巧,范老板,最近广元府里头有个富户办酒席,把我们这的香猪一口气全定了去。剩下的这些,您看看,都紧着您挑,谁让咱是老熟人了呢?”

  范屠户打眼看一圈,能让他挑的全是膘都还没长好的猪崽,这叫他卖个屁啊?

  范屠户知道他这是托词,就算是广元府的富户,哪个有胃口吞得下他这么多猪?怕是故意针对自己。范屠户也没证据戳破,憋了一肚子气,赶着驴车走了。

  这几日,他远近的养猪户都问了一圈,个个都有“正当理由”拒绝,就是不给他供猪。

  看破不说破,范屠户心里约莫猜出来原因,但他性子也倔,非要拉着个驴车,又去杨老四处磨嘴皮子。

  毕竟是合作了好些年的,杨老四不忍心,只好同他道:“范老板,想想您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咱们都是混口饭吃,谁也别难为谁不是?”

  显然,知县这是跟所有养猪户都打了招呼了。就是要叫他吃了这个暗亏。

  有苦不能言,范屠户这是连冤都没处伸去。

  “乐乐,别弄了,快来喝点绿豆汤,爹刚熬的,咱去去暑气。”

  范屠户叫她,她不应,只是低头编着她的竹篾。

  哎,他叹气。闺女心里愧疚,觉得是她自己连累了肉铺,这几日偷偷抹了好几回泪,他心里都知道着呢。

  “乐乐……”他把绿豆汤端到院里的石桌上,正要开口劝,院门敲响了。

  范屠户:“谁呀?”没有人应。

  “我去看看。”范灵乐放下编了一半的竹篾,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她呆住了。

  佟暄一头急汗,白玉的脸颊绯红,整个人暑气蒸腾。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眼神也平淡得很。

  “你来做什么?”她蹙眉,没好气道。

  范灵乐现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那日晚他轻薄过自己,竟是一句交待也无,叫佟雪带了个话,自己就躲到书院去了,呸!现在又跑过来显眼做什么?

  佟暄看着她,几日不见,比之上回好像是又更憔悴了。许是不用杀猪的缘故,她今日没有绾发,只是斜编一股辫子,垂在肩头,竟多出几分少女的娇柔婉约。

  “你们家铺子怎么没有开张?”他没有废话,单刀直入。

  “用你管?”她翻他个白眼。

  小姑娘这是记恨上他了。顾不得去计较这么多,只是追问,“是不是同贺知县有关?”

  “甭管同谁有关,反正都同你无关,就不劳您佟状元的大驾了。”说着,就要去关门,却被佟暄一掌撑在门上,“范灵乐!”他吼,声音少见地急切了起来,“有什么难处你都同我说,我都听说了,还有吴松明那个事儿……”

  “够了!”范灵乐大吼,眼泪已经悬在了眼眶边,“你这次过来,就是要专程看我笑话来的吗?是,贺知县的儿子要抬我去做妾,吴松明退了我的婚事不要我了……现在你都看到了?我这样子你可满意了?”

  她说完,一滴珠泪啪地滑落,眼眸被泪水浸湿。

  “乐乐……”佟暄慌了神,手足无措,伸手就要替她拭泪,却见一只大掌搭上她的肩头,将她掰得歪到一边,范屠户魁梧的身形挤满了整个门缝儿。

  他粗眉一横,右手一举,一柄砍骨刀赫然在手,“我警告你,离我们家乐乐远一点,若是让我再看到你惹她掉一滴泪,别怪我不客气!”他手指着他鼻子,厉声警告。

  佟暄叫一声范叔,还要争辩,却被范屠户硬生生用刀逼走。

  罢了,这父女俩现在对自己怨气正大,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去跟前讨嫌了。

  他转头,最后看一眼哭得鼻头通红的范灵乐,被她爹爹揽着肩进了院里。

  心被狠狠揪起,那一刻,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贺钟鸣……

  眉头沉沉压下,眸中寒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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