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文》:“中,内也。从囗、丨,上下通也。”
又:“央,中也。从大在冂之内。大,人也。”
这是说,“中”就是“内”;“央”就是“中”。
许慎对“中”的解释,有对有错。
“中,内也”,不错,但不精准。
“从囗、丨,上下通也”,大概率错了。
殷商甲骨卜辞有“中”字,但用为“大、中、小排行之称”,即“伯仲”之“仲”。
如“后下二三·六”“前六·五九·二”“乙五四0五”等卜辞。
卜辞中,偶见“左中右人”之契刻“中”,便是后来“仲”字渊薮。
此用法,金文亦可显见。如题图。
卜辞中,“中央”之“中”,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三小类。金文仍如此,如仲姞鬲、仲师傅鼎、仲义父鼎、兮仲簋、宗仲匜等众多彝器铭文皆是。见下图。

此图录于中华书局《金文编》二八、二九页。
其注曰:凡“中”,金文正字皆如是;伯仲字“中”。
捋一下“中”字发展脉络——
从字形说,现在横平竖直的“中”字,由隶变后的字体延续发展而来;此前篆体的“中”,“扁口”为椭圆形;还往前的金文,则“扁口”基本圆如满月;再往前的甲骨文,契刻为圆困难,中间的部分反而棱角分明。
从字义说,前图“彩旗飘飘”的“中”,当为“中央”之“中”本字;作为“伯仲”之“仲”的“中”字,从本字简省而来无疑;再往后,“伯仲”之“仲”的“中”字,又进一步取代本字,有了“中央”之“中”和“大中小”之“中”的广泛含义。
“中”之本字,何以“长这个样”?
上图里,“彩旗飘飘”的“中”,飘扬的其实不是“旗”。
甲骨文、金文“旗”的本字如下。

“中”字飘的,古人称为“斿”,亦作“游”。
“斿”,《玉篇》:“旌旗之末垂。或作游。”
《说文》:“游,旌旗之流也。”
前文说到,上图飘斿之“中”,实分中间“有圆”和“无圆”两大类;“有圆”一类,又分上有飘斿和上下皆有飘斿两小类。
殷商卜辞的“中”字,同样是这样的两大类、三小类。
唐兰先生在《殷虚文字记》中说:“(飘斿之字)本为氏族社会之徽帜,古时有大事,聚众于旷地先建中焉,群众望见中而趋赴,群众来自四方则建中之地为中央矣。”
他举《周礼·司常》“(旂旗)皆画其象焉,官府各象其事,州里各象其名,家里各象其号”为证,说此“显为皇古图腾制度之孑遗”。
又举《周礼·大司马》建旗以致民,晚来者诛之,说这也是古之遗制。
他的结论是,“中本徽帜,而其所立之地,恒为中央,遂引申为中央之义,因而更引申为一切之中。”
此说颇有道理,但又不尽然。

之所以“不尽然”,是必须注意到《周礼·大司马》所言,是“质明弊旗,诛后至者”。
“弊旗”,与《史记·司马穰苴列传》“仆表决漏”之“仆表”同义,即古之聚众行事必“表”“旗”共建;建旗聚众,亦需立表计时——“决漏”,是有了“漏壶”之后的计时方法。
殷商卜辞里,有很多“立中”的记载,俱用飘斿之“中”字。
“立中”,即“立表”或“建表”,其含义均为“立杆测影”以校准时间。
可知,最初的飘斿之“中”,虽或有“建旗”之义,但更重要的是“立表”。
许慎说,“(中)从囗、丨,上下通也”,未及其本,“丨”应该是立杆测影之“表杆”。
即然古时“表”“旗”共建,那么,甲骨金文“中”字的两大类、三小类里,“无圆”而有上中下“三对”飘斿之字,当为“中”字初文。
而“有圆”之“圆”,则会意的,是“圭表”所测定的日影限界,也是辩方所画之规,更为“邑”制之初——这将“中”之作为“立中”之“表杆”含义,格外强调了出来。

由此也不难理解——“伯仲”之字“中”,在将甲骨文“左中右人”变形为“仲”字之前,确也借用了“表杆”处于日影限界中间之义——而“有圆”且保留飘斿的“中”字,实为与之相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