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液池
原题目《回忆我的亲身经历》盐山县人民政协委员，席液池
我原籍是河北省盐山县张村店村人，出身于中农家庭，少年时候在家学过种田,也上过几年私塾。时值清末,由于列强侵略，国势日益衰落，辛亥革命推翻满清建立民国，但仍国无宁日，民不聊生，由于天灾人祸的频来，造成农村经济的日益破产，我的家庭也日趋贫困，不能继续求学，为谋求生活出路，我便投笔从戎，于民国二年(1913)入伍西北军冯玉祥部当兵，那时我刚十六岁。
当兵后不久，便被选入冯将军十六混成旅模范连(即军官学校）学习，毕业后任排长，由于我在冯部下受冯的影响和教导，有了正义感和爱国心，而且学习认真，操练勤苦，作战勇敢，指挥正确，也打了一些胜仗，深得冯的器重和信任，逐步由排、连、营、团、旅、师而升任为军长。
北伐时任骑兵第二军中将军长兼骑兵第二师师长和开封警备司令等职。概于一九二三年我在升任旅长时年才二十六岁。后参加西北高级军校学习，该校由冯任校长，苏联顾问以及红军将领任教官，在职团长以上军官为学员，学习陆军大学课程。我毕业考试各科均取得优异成绩，军事实战演习指挥才能名列前茅，博得冯和苏联顾问官的赞赏，并晋升为骑兵师长。
一九二六年冯应苏联政府邀请，到苏联参观访问，临行时委张之江为代理督办。这时张作霖、吴佩孚二人以敌变友，又行合作出兵五十万，进攻国民军(即西北军)。张代督办急委鹿钟麟为前敌总指挥，在南口一带深沟高垒迎战敌人，敌数次进攻均被击退，伤亡惨重，五个月未能越雷池一步。后因阎锡山勾结张、吴在雁门关出兵，截断我军后路，使粮弹不能前运，我军不得已。放弃南口，退守绥远。这时群龙无首，各自为政，韩复榘、石友三投降阎锡山，官兵垂头丧气，盼冯早日回国。
张、鹿急电请冯回国收拾残局。冯经库伦(即乌兰巴托)到五原，并召集官兵在五原誓师，响应北伐，到五原的将领有张之江、鹿钟麟、李鸣钟、于佑任，孙岳、邓宝珊、方振武、许荣昌、宫富奎等，我们这些人都是拥护冯的，还有共产党员:刘伯坚、邓小平、宣侠父、刘贯一等，一致帮助冯就任北伐联军总司令。冯就职后，官兵兴高采烈，欢呼口号。张贴标语，进行庆贺。
这时冯又不避艰险，只带随从三人乘汽车到包头见石友三，并通知各将领均来会晤，韩复榘也来包见冯，冯当即宣布:我已在五原誓师响应北伐，任北伐联军总司令，希望各位一同参加，韩、石及各将领均表示拥护冯总司令，并请冯下令，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冯说:“好，我大军南开，平甘援陕，韩、石两部为先遣队，余部继续出发”。冯并给官兵讲话说:“兵家胜败常事，不必灰心，兵法云:能战规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你们在南口走得太晚了。早点走，吴、张争夺北京政权，必发生战斗。我们在绥远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我们可收渔人之利。过去的事不说了，所有损失，一概不问，帐目烧毁，另立新帐，另打锣鼓另开张。"官兵听了，均非常高兴。
不久，我即随冯到了宁夏。冯对我说:“据报奉系张作霖利诱阿拉山善旗王扰乱我军后方，我军西进援陕需要后方安全，你可代表我去请善旗王帮忙，请他担任宁绥护路司令，看他态度如何。事成后，为防止土匪，你要随骑兵第一旅一同到西安和我见面。”
我即按冯的指示，带随从四人，经过沙漠，骑马五天才到阿拉善旗，与善旗王会谈,并将冯的信和委任交给他,他很高兴的接受委任，并说:“冯总司令是爱国爱民，反对帝国主义，有名的民族英雄。我愿受委，请总司令放心，保证交通畅通无阻。”并给冯写了回信。赠送红狐狸皮四张，头发菜一包，对我设宴隆重招待，以表示对冯的好感。我圆满完成任务，到达西安向冯作详细汇报，冯先生说:“我很高兴，无后顾之忧矣!”
这时冯又对我说:“直军将领靳云鹗、刘镇华、阎治堂、王方慰,贺国光等派代表来见我。愿意接受改编，服从指挥，你同他们的代表王海门、王锡三等到郑州去共同协商一切，你要随机应变，相机应付吴、张合作反对北伐。但他俩仍是同床异梦。张想借援吴为名，占领河南，靳云鹗早欲督豫。未能实现，他怕张作霖假道灭虢。不欢迎奉军援助，况他同寇英杰明争暗斗，争夺河南政权，势不两立。按以上情况，最好设法使直奉两军打起来。我们兵不血刃。占领河南。我知道你能应付，不辱使命”。
我遵照冯的指示，与直军代表一同到郑州与他们各将领会谈，他们说:“请席先生给我们讲讲话。我即趁机讲话说:“各位将军要明白大义，认清形势与冯总司令合作参加北伐，冯先生表示欢迎，保证一视同仁。患难与共。但是万不可引狼入室，开封已被奉军占领,赶走开封奉军,是各位将领的重大任务。来时冯先生让我转告:如果贵军与奉军发生战斗。我们接济弹药，尽力援助。如需军队援助，即派石、韩两军由孟津渡河，直攻新乡张学良总部，定能使他溃退”。
我讲完后各将领均表示同意。我又将冯写给他们的信交给他们，他们看后更是兴高采烈，阎治堂师长说:“有焕、伯两师做我们的后盾，决心先赶走开封奉军”。各将领一致同意。贺国光师长说:“那就请阎治堂师长为前敌总指挥。各师均派一旅归阎指挥，明日出发夺回开封，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开封奉军果然未能抵抗，向山东逃窜,开封收复,直军军心振奋。战胜奉军颇为乐观。新乡奉军进攻黄河大桥，目的是要占领郑州。直奉两军隔河炮战，大战激烈。我的任务完成，即速赶回西安，向冯详细汇报，冯笑着说:“你成为军人政客矣!”
冯先生又指示我说:“趁直，奉决裂的好机会，你率骑兵为先锋，会同孙良臣、方振武两军出潼关，进攻新安奉军万福林和洛阳吴佩孚残军张治公两部”。两天以后我即率队出潼关，敌军均被击溃，我又率部尾追，遂占领郑州、开封、黄河大桥，俘敌人，马、军械无数，与南来的北伐军会师郑州。我并与南来的北伐军将领，唐生智、张发奎、李品先等会晤。
二七年靳云鹗又勾结奉军在洛河叛冯，反对北伐军，冯急派韩复榘、孙良臣围攻靳，靳不支向东溃退，我率骑兵在周口渡河，截击敌一个炮兵团，俘敌官兵三百余名，陆炮四门，山炮五门，靳带少数人向安徽逃窜。继而发生豫东大战，直鲁联军六个军十余万人向我考城、兰封、杞县守军进攻，均被我军击退，造成相持局面，冯急调韩复榘会同我骑兵由杞县南绕攻柳河敌总部，我骑兵在敌后方截击敌运输，使敌粮，弹缺乏，兵心动摇，我大军乘机猛攻，敌全线崩溃，我军乘胜追击，占领鲁西数县，俘敌军长四名。官兵三万七千余名，缴获武器弹药不计其数。
二八年继续北伐，蒋介石在鲁南与孙传芳，张宗昌大战，方振武贺跃祖两军失利，孙传芳率兵五万直攻徐州，徐州危急，蒋介石电冯告急求援。冯即派石友三赴援，将敌击退，收复方，贺阵地，并击毙敌军长袁家骥。这时，孙良臣由济宁泰命暂退到安居、仍被孙传芳、张宗昌的部队围攻甚烈，我部驻在沈邱，接冯急电火速率部到兰封，冯命我援助孙良臣以解安居之围，并让我看看地图。
我说，据报:孙传芳和张宗昌现均在兖州，不必直接援孙良臣“我拟间道，袭击兖州，用'攻魏救赵"的办法”。冯说:“兖州距此五、六百里之遥，孤军深入危险太大。”我说，“危险是有的。但不入虎穴难得虎子”。冯说:“好!按你的计划进行战斗。我敬候佳音”。
我即率队出发，当天住留楼，次日进攻汶上县，城内有敌一团新兵，未敢抵抗，即向宁阳逃窜，我部即在该县宿营，第三日进占新家驿，下令明日拂晓袭击兖州，是夜十一点接报告说，敌人两个师赴济宁增援，经过新家驿。我在大路两旁埋伏。一边一个团，敌果然进入埋伏圈，前后左右一齐开火,横冲直撞,敌人乱窜乱跑，我官兵喊话:交枪不杀，愿跟我们干的欢迎，愿回家的给路费，愿从者速到村外挂提灯处交枪。此时敌师长早已逃跑，不到两个小时，交枪六千余支，人七千余名，炮九门，机枪二十六架，天亮将俘获人、械送往开封。
明早五点仍按原计划袭击兖州,每城门派便衣手枪队十名,装作赶集，城门一开便抢城楼，后续部队一踊而进，发生强烈巷战、孙、张两敌首狼狈逃出东门，我军占领兖州和东西车站，并派一团人向宁阳追击到曲阜停止待命。
我袭击兖州成功即报冯，于是大军发起猛攻，我率骑兵在敌后声东击西，横冲直撞，截击敌运输，敌前方无粮、弹，兵心动摇，全线溃退，我大军分路向济南追击，我率骑兵经东河、长清占领洛口桥，方振武占领济南城。孙、张敌军均退到黄河北岸，勾结日寇，阻止北伐，准备反攻。日寇借口保护侨民在商埠布防，继而炮击济南城，蒋介石不顾军民死活，下令撤军，造成历史上有名的“五三惨案”。
冯玉祥将军主张并力争解决济南日军，继续北伐，以免功亏一篑，蒋介石勉强同意，继续绕道北伐，但对济南日军则采取屈辱妥协的做法，他并将自己嫡系部队撤回徐州，同意将其余三个军团交冯指挥，他迳自回南京去了。冯命方振武为前敌总指挥、陈调元，贺跃祖为副指挥。(不久由于驻济日军的提名，蒋屈辱答应免贺跃祖职)我率骑兵为先锋，分两路渡河，北追到德州，驻德州的奉军，未敢抵抗，向沧州退却，我即占领德州，恩县、次日占领东光、南皮、交河等县。沧县有敌军三，四万人，留待大军来解决。
我骑兵出奇制胜，经献县，河间，文安，由王口渡河，占领小站，杨柳青胜芳。明日准备进占天津，蒋介石得知要攻天津，急电冯:“席部不准进攻天津，因与外国订有天津条约，距天津四十里不准驻军，并令席部在河间集中待命”。这样的命令全是借口，对冯抱有怀疑，他怕冯占有了海口与外通商，如虎添翼。在京汉铁路北进的韩复榘已占领南苑、通州，蒋电告冯:不准韩进北京城。并将平、津、河北省均委阎锡山负责，委阎为平、津卫戍总司令。从此冯、蒋矛盾日深。
我率队到河间后，这时同乡和刘格平家属一同到河间，求我营救刘格平，他因共产党嫌疑被押在沧县，我当即电沧县刘县长，电文是:“刘格平因共党嫌疑关押贵县，请电到释放，如有追究，我负完全责任。与贵县长无关”。后又经多方营救。最后终于获释。不久我即带部队到开封驻防。北伐胜利后，蒋介石叛变革命，冯、阎联合讨蒋，我亦参加，失败后在北平养病，住了很长时间。
九一八事变，日寇入侵我东北三省，三千万人民，二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锦锈山河，因蒋介石不让抵抗，于二十四小时，即拱手让人，日寇铁蹄所至，闾烟为摧，奸淫掠杀。无所不为。冯玉祥将军于国家民族危亡之际，急电蒋介石停止内战，国共合作，不分党派，团结抗日。收复失地。蒋的回电是:“先安内而后攘外”，所谓“先安内”就是先剿 灭共 产 党。
冯看透了蒋的“三日亡国”论和投降主义，并认识到只有共 产 党才能救中国，于是在一九三三年与共产党合作在张家口组织抗日同盟军，冯任同盟军总司令，我任同盟军军长。因有共产党领导和冯的威望，西北军旧部、东北义勇军和爱国青年都纷纷参加，甚至绿林英雄刘桂堂、亦带队反正，参加抗日同盟军，不到三个月，集中爱国健儿二十余万，这些人都是誓为战死鬼，不当亡国奴的。
冯命方振武、吉鸿昌为北路军前敌总指挥，收复了察东四县和康，保、沽三县，又分三路进攻多伦，日寇茂木旅团和伪军李守信六、七千人负隅顽抗，我军将领身先士卒，前仆后继，与敌血战五昼夜，终将日寇击溃，狼狈逃窜，我军尾追至热、察边界，多伦遂告光复。此战役我军官兵伤亡一千六百余人，四个团长受重伤，敌人伤亡加倍于我，全国爱国团体，爱国人士纷纷电贺察东抗日胜利。
蒋介石怕人民拥护冯与共产党合作抗战，东山再起，便迫不及待的与日寇签订塘沽卖国条约(即何梅协定)，他又调集十三个师及坦克、飞机等勾结日寇，对同盟军进行军事包围、经济封锁，准备进攻抗日同盟军。
察省本系不毛之地，又加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冯为保全抗日力量，辞去总司令之职，将军队交给宋哲元，方振武、吉鸿昌继续抗日。自己赴泰山读书，我亦随之离开张垣。
“七、七”事变，日寇入侵华北，我分属军人，爱国岂能后人,于是我到德州第六战区见冯玉祥长官请缨抗日，冯委我中将高参，在冯总部服务。这时蒋介石为全国抗战形势所迫，不得已表示抗日，但他是假抗日真反共，在全国人民同仇敌忾的抗日形势下，他仍怕冯先生藉抗日召集旧部东山再起，竟在多方面排斥异己，挑拨离间，使军队不听指冯的指挥，冯看清了蒋的用心毒辣，即辞去六战区长官之职，并介绍我到第一战区程潜长官处，程委我为津南游击总司令。任务是破坏日寇军事设施，并策动伪军反正。
一九四五年“八，一五”日寇投降，十一战区长官孙连仲十月来接收平、津，把我部队编为十一战区第二路军，委我为司令，兼津浦北段护路司令，我下定决心不参加内战，坚辞不就。经数月之久方被批准，调国防部高参，仍留在十一战区总部服务。后十一战区取消，改属傅作义总部高参。
四六年由王宝珍介绍我参加“民革”，做些反蒋工作。四八年由张和清介绍参加贾克亚(真名李文华)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南海部队(政治组织的代号)做地下工作，策反国民党军队起义。
四九年春，参加北平起义，继入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由人事部分配到人民政府内务部工作至今，(现改为民政部)
抗战期间在四川庆祝冯的六十寿辰时，周恩来说过:“冯先生的丰功伟绩，已举世闻名，自滦州起义起，中经反对帝制，讨伐张勋，推翻贿选，首都革命，五原誓师,参加北伐直至张垣抗战。均表现出先生的革命精神”。这些事迹，除滦州起义时我尚未入伍外，其余我都随冯先生参加了，现在我作为顾问之一，参加研究整理西北军冯玉祥将军等人的历史资料工作，对此我要积极努力，作出应有的贡献。
最后提到二七年至二八年的战争性质，虽有北伐之名，但已失去了北伐之实，只是从军事观点上看，充分发挥兵种配合，及战术运用方面。尚有可资批判的参阅价值，故亦顺便将他写出，以利于在军事上总结历史经验，以正反两个方面去探讨，或仍有所裨益。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