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试试?”
那天晚上,胡建国站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又冷又硬,像是准备随时跟我干一架。我盯着他,手里的拳头攥得死紧,连指关节都发白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那么大火气。
那是1985年,我刚从军校毕业,被分配到岭南的一个后勤仓库当排长。
说实话,年轻人嘛,刚出来总想干点事,干出点样子。
可没想到来了仓库后,日子过得并不顺心。
仓库条件很差,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装备物资堆得乱七八糟,连里的事又多又杂。
我一股子热血没地方撒,心里憋着劲儿,想着怎么把这些事理顺了。
可偏偏这时候,胡建国跳出来了。
他是连队的副连长,三十来岁,人高马大,嗓门特别大。
平时跟战士们关系不错,但说话总爱带点刺儿,尤其是对我这个刚来的排长。
第一次见面,他就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吴啊,别看你是军校毕业的,到了基层,啥都得从头学!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我当时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但想着刚来,不想惹事,就笑了笑没接话。
可谁知道,他之后逮着机会就拿我开涮。
有时候当着战士的面,说我“肩膀上扛着两颗星,心里却没点谱儿”。
有时候又说我“嘴皮子挺利索,真干活就怂了”。
我嘴上不说,但心里窝着火。
有一次连里开会,他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年轻人就是脾气急,做事不靠谱”。
我忍不住顶了几句,他脸一黑,直接就甩下一句:“怎么的?不服气啊?”
我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加班整理物资,他又开始损我,说我“摆架子,不懂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回了他一句:“胡副连长,您要是觉得我不行,干脆让我回去算了!”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着,他还骂了句粗话。
我一听就炸了,冲过去一拳打在他肩膀上。
他也火了,抬手就推了我一把。
我们俩扭打在一起,把旁边的箱子都撞翻了。
几个干部赶紧上来拉架,连长也被惊动了。
那一晚,我被连长狠狠训了一顿,说我“年轻人不懂规矩,怎么能跟副连长动手?”
我低着头,心里又委屈又后悔。
第二天,连队里传开了我们的事,很多战士都在背后议论。
有人说我“太冲动”,也有人说“胡建国嘴太损,活该被揍”。
。
更让我难受的是,家里人也听说了这事。
我妈在信里骂我,说我“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还跟人打架?”
!”
我拿着信,坐在宿舍里发呆,脑子里乱成一团。
可就在我心里烦得不行时,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
上级下达了一个任务,要我们仓库在三天内完成一批物资的调拨,时间紧,任务重。
连长把我和胡建国叫到一起,说:“这次任务你们俩负责,工作上要配合好,别再给我闹什么幺蛾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可任务已经下来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那几天,我们俩几乎是硬着头皮在一起干活。
他安排运输队装车,我负责清点物资,虽然表面上配合得还行,但两个人谁也不多说一句话。
有一次,我发现一批物资的清单有问题,就拿着文件去找他。
他正蹲在车旁边抽烟,看见我过来,皱了皱眉:“又咋了?”
我把清单递给他,说:“这批东西多了一项,得补办手续。”
他看了一眼,随手把文件递还给我,说:“你自己去办吧,别来烦我。”
我火又上来了,忍不住说:“胡副连长,咱们是一起干活,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行了,我去办。”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那几天,我们连着加班,忙到凌晨才回宿舍。
有一次我回去得早,正好看见胡建国一个人坐在仓库门口抽烟。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点疲惫。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说:“胡副连长,任务完成后,您得好好休息一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吭声。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也没我想的那么讨厌。
三天后,任务终于完成了。
那天晚上,连长请我们几个干部吃饭,算是犒劳我们。
席间,胡建国举起酒杯,对我说:“小吴,这次任务干得不错。我嘴臭,你别往心里去。”
我愣了一下,赶紧端起酒杯:“胡副连长,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您别介意。”
他哈哈一笑:“行了,过去的事别提了,咱以后好好干!”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他不再拿我开涮,我也开始学着主动找他请教工作上的问题。
一年后,他被提拔成了连长,而我调到了机关当干事。
虽然不在一个连队了,但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再后来,我被调回仓库任政委,而他已经是仓库主任了。
我们又成了“搭班子”的战友。
那几年,仓库的工作蒸蒸日上,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
我渐渐发现,胡建国虽然性子直,但对战士特别用心。
有一次,一个战士家里出了事,他连夜赶过去帮忙解决。
战士们都说他是“连队的主心骨”。
可就在仓库被评为“先进单位”的那一年,胡建国的身体出了问题。
他总是胃口不好,我劝他去医院检查,他总说没事。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晕倒在办公室,检查结果出来后,我们都傻了眼——胃癌晚期。
我站在医院走廊里,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躺在病床上,还冲我笑:“小吴,仓库的事交给你了,别让我操心。”
我点点头,心里却难受得说不出话。
不到三个月,胡建国走了。
追悼会那天,我在台上致辞,几次哽咽得说不出话。
后来,我经常去看望他的家人,尽自己所能帮他们解决生活上的难题。
时光像流水一样过去了。
2010年,我也到了退休的年龄。
回想起这些年,我总觉得,战友情是不需要多说的。
它藏在那些日夜并肩作战的记忆里,藏在那些无声的默契里。
有时候,我会梦见胡建国。
他还是那副模样,站在仓库的大门口,冲我笑着招手。
醒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战友情就像一坛老酒,越久越香,越久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