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打算去当兵?”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锅炖着的汤,什么滋味都有。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映在她脸上,那些细细的皱纹在跳动的光影里一层层叠了起来。
我低下头,轻声说:“嗯,娘,我已经想好了。”
1973年的冬天,北方的小村庄冷得厉害,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屋外的枯树被吹得嘎吱响。
屋里却很静,只剩下火炉里偶尔发出几声劈啪的响声。
我22岁了,算不上年轻了。
中学毕业后,我在村里的供销社干了三年,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安稳。
每月20块的工资,虽然不多,但足够维持家里的生活。
可这三年里,我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儿,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想弹出去。
当年,村里几个当兵回来的老乡穿着军装站在村口,个个腰板挺得笔直。
那个气派劲儿,我记了一辈子。
可是啊,这念头我一直没敢跟家里说。
家里就我一个独子,父母年纪都不小了,爹的腰不好,娘的手指头常年冻得红肿,家里还有一个快漏了的房顶,哪儿都离不开我。
但那年冬天,乡里征兵的消息彻底点燃了我心里的火。
征兵的宣传车开到村头时,我正蹲在供销社的门口修算盘。
喇叭里的声音一遍遍喊着:“保家卫国,光荣入伍!”
村里的年轻人围了一圈,听得兴高采烈。
我的手停了下来,看着那些人,心里直痒痒。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供销社的老李家,把这事儿跟他说了。
“老李,我想报名去当兵。”
老李正用筷子夹咸菜,听了这话,筷子一顿,抬头看着我:“你舍得?”
我点点头。
他叹了口气:“你娘那关,怕是不好过。”
我心里明白。
晚上回到家,饭桌上,我鼓足了劲儿开了口:“爹,娘,我想去当兵。”
话一出口,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风吹过窗缝的声音。
爹放下筷子,点了支烟,没吭声。
娘瞪着我,眼圈一下子红了:“你是家里的独子,家里没了你,这日子咋过?”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可是这次,我是真下了决心。
“娘,我不是不管家。我这几年攒了点钱,您和爹拿着先用,再说了,我去了部队,还有津贴,家里不会没着落。”
娘听了这话,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嘴里喃喃着:“你这孩子,咋那么犟呢?”
爹把烟掐灭了,终于开了口:“你是真想好了?”
我点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去吧。”
娘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爹没再反对,也只是抹了抹眼泪,低头不再吭声。
那天晚上,娘特意炖了一只鸡。
饭桌上,我吃着鸡汤,心里五味杂陈。
1973年12月底,我背起行李,坐上了开往部队的火车。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看着站台上爹娘冻得通红的脸,眼泪差点掉下来。
可我忍住了,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哭,男子汉不能哭。”
刚到部队的时候,我被分到炊事班。
说实话,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年轻气盛,谁不想上训练场挥汗如雨?
可领导拍拍我的肩膀说:“小陆,炊事班也是战斗力,兵要吃饱了才有劲儿打仗。”
听了这话,我心里的劲儿又上来了。
既然干了,就得干出个样子。
炊事班的日子虽说不算苦,可也绝不轻松。
每天早起晚睡,洗菜、切菜、烧火、炒菜,一刻不得闲。
有时候,战友们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我却蹲在灶台前冒着热气,心里也有点羡慕。
但看着他们吃完饭后满意的笑脸,我心里又觉得踏实。
四年后,我被提了干,当上了司务长。
别看这职位听着不起眼,可责任不小。
管着连队的所有伙食、钱粮,事无巨细,得操心。
最让我头疼的,是战友们的嘴。
“司务长,咱们能不能吃点好的?”
“又是冬瓜汤,吃得腻死了!”
我不是不想让大家吃好点,可伙食标准就那么点钱,每人每天不过几毛钱,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一次,我带连队去驻地附近搞农副业生产。
大家种菜养猪,干得热火朝天。
可是没多久,问题来了。
“司务长,天天吃南瓜、冬瓜,谁受得了啊?”
炊事班的小李一边抱怨着,一边撅着嘴扒拉冬瓜汤里的几块肉。
我心里也犯愁。
可条件有限,也只能尽量想办法改善伙食。
1979年,我被派去南方参加培训。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连队,心里还有点不舍。
到了培训班,伙食全是大米饭。
头两天大家还新鲜,可一周下来,北方的战友们都吃得没了精神。
有人提了意见,说能不能换点面食。
培训班的炊事班却犯了难:“我们这儿没人会做面食啊!”
领导得知后,专门从外面请了两个厨师来,这才让我们每天能吃上一顿面条。
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伙食问题看似小事,可真要是管不好,影响可大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对自己的工作多了几分认真。
回到连队后,我开始琢磨怎么改善伙食。
除了种菜养猪,我还经常带着炊事员们研究新菜谱。
有一次,我突发奇想,提议用驻地附近的特产换点新鲜蔬菜。
连长听了,拍着桌子说:“行!就按你说的办!”
没过多久,连队的伙食有了明显的改善。
战友们吃得撑肚子,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陆,好样的!”
1993年,我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
离开部队那天,我站在连队门口,看着战友们一个个来送我,心里一阵酸楚。
小李塞给我一袋花生,说是让我回家煮着吃。
我接过花生,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
回到地方后,我在区单位干了20年,直到60岁退休。
日子过得安稳,可每每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想起那段部队生活。
想起第一次站在连队门口,想起炊事班的炊烟,想起战友们围坐在一起的笑声。
其实啊,这辈子,我最骄傲的事,就是当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