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家族,曾经相当阔绰。
在他所著的《故乡》一文中,就能窥知一二,当初鲁迅童年时,家里不仅请得起长短工,并且在过年时祭祀所用的器皿均是银器,数量之多,还得专门找人来看着,防止被偷。
包括鲁迅自己都说,那时的他,是个少爷。
但没几年,鲁迅就家道中落,除了迁居乡下外,为了给父亲看病,他不得不每天出入于质铺(当铺)之中,干嘛?把家里的东西当了换钱给父亲抓药。
在这期间,鲁迅倍尝生活之艰辛,各种人情冷暖和冷眼遭遇,也让他感慨无比。
“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鲁迅
缘何会在短短几年时间落魄于此?说起来,这都是鲁迅家里一个愚笨仆人说的一句话,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一、鲁迅在小的时候,家里真的十分富有、
他曾在《鲁迅自传》里就说过,在他幼年时,家里“就有四五十亩水田,根本不愁生计”,要知道,在当时能有几十亩地的人家,不说大富大贵,但也算是殷实之家了。
但这一切,在他十三岁时戛然而止。
用鲁迅的原话说就是,“遭了一场很大的变故,几乎什么也没有了”,为此,他不得不寄住在一个亲戚的家里,还被人称为乞食者。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则源自他的祖父周福清。
周福清生于1838年,小时候就勤奋好学,加上天资聪颖,因此科举之路走的十分顺畅,先是考中“同治丁卯并补行甲子科举人”,又在1871年,考中“辛未科进士”。
那个时候能考中进士,就算是稳稳的踏入仕途了,而周福清也不出意外的被放任江西金溪县知县,并在1874年正式上任。
正是由于周福清踏入了仕途,并成功当上了知县,所以周家自此开始发达。
按理说有这样的人生,周福清理应是春风得意,没什么烦恼才对,但其实不然,即便是当了知县,周福清还是很烦。
烦什么呢?烦他的儿子,也就是鲁迅的父亲周伯宜。
作为周福清的儿子,周伯宜却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学霸”基因,在读书方面实在是相当一般,苦读了好多年,才勉强考中一个秀才。
作为父亲,周福清看到儿子自然是急的不行,但周伯宜还不是读书的料,在之后任凭怎么努力,始终就止步于秀才了,参加了多次乡试(考中者为举人),却始终是名落孙山。
在这种情况下,周福清更着急了,为此更是忧心忡忡,但着急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他替儿子考试吧。
也正是这种心理,为之后发生的事情埋下了伏笔。
不久之后的一天,周福清正坐在衙门里长吁短叹,忽然下人通报,说有五个他的会稽老乡想要见他。
本来想着不见,但周福清想了想毕竟是同乡,所以最终还是见了这五个人。
见面一阵寒暄后,周福清就问他们有什么事情,他寻思着这几个人肯定是有需要自己帮忙的事才会来找他,结果这五人愣是不说,非要请他吃个饭。
盛情难却之下,周福清就参加了这个饭局。
而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在周福清的一再询问下,这几个人才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原来,这几个人家里都有个读书的儿子,但儿子们读书实在不行,指望着他们靠考试获取功名肯定是不可能了。
而这几个人得到消息说,这一年是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因此朝廷特别开设了恩科。
当然,就算是特别开设了恩科,该怎么考试还是怎么考试,所以要是依旧按照正规渠道去参考的话,这几个人的孩子还是考不中。
在经过商量之后,这几个人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啥主意呢?也很简单,就是几个人凑齐一万两银子,然后对主考官进行行贿,让主考官关照关照,以便给自己的孩子开个方便之门。
若是放在以前,这种想在科举上弄虚作假的事儿肯定没人敢干,但这时候已经是清末了,许多官员哪里还管这些?都是想尽办法尽可能的多捞钱,正因为如此,这几个人才敢走这条路。
不过,凑钱倒是小事,可钱凑齐后几个人却面临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如何把这银子送到主考官手里。
他们都是普通商人,因此很难有机会能接触到主考官的,更别说送钱了。
而就在几个人焦头烂额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谁呢?正是周福清,之所以想到他,是因为今年的主考官殷如章,与周福清是同年的进士,并且据说两人私交还不错。
所以,这几个人在商量之后,就来到江西找到了周福清,想着让他从中帮忙穿针引线,以便办成此事。
二、听完这几个人的请求之后,周福清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开玩笑,这就是科场舞弊啊,真要是事发被追究起来,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周福清自己日子过得好好的,实在是因为区区的同乡情谊而冒这种掉脑袋的风险。
所以,周福清沉吟了片刻,心里也开始组织怎么回绝的语言,但就在他准备张口把这些拒绝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让他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什么年头呢?周福清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周伯宜,周伯宜学习不咋地,要是靠着正规渠道参加科举,那能考上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并且这也是验证出来的,前后三次参加乡试,一直是名落孙山。
所以,周福清就想,要是自己答应这五个人的请求,然后再向主考官殷如章送银子和递名单的时候,顺便把自己儿子的名字加在里面,是不是就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用别人的钱办了自己的事情呢?
而一旦事成的话,那么不仅自己的烦恼得以解决,并且这五家人还能欠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啊,更重要的是,自己还一分钱不用花。
思来想去,周福清越发觉得此想法可行。
打定主意后,周福清表面上假意推脱了一番,说什么不好办、风险太大等等托词,但最终还是在半推半就之下,同意了五人的请求。
此时的周福清,自认为自己高明无比,殊不知一场大灾祸即将来临。
几天之后,周福清打探到消息,说主考官殷如章的船已经到了杭州,因此,周福清就决定赶紧把这件事办完。
他把名单以及银票,仔仔细细的装在一个信封里封好,然后找来一个可靠的仆人,安排他火速赶往杭州。
只要殷如章接到信,看到来信人是周福清,就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个仆人,名字叫做陶阿顺,跟了周福清好多年了,十分的可靠,所以周福清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去办。
由于事关重大,因此在临行之前,周福清对陶阿顺是千叮咛万嘱咐,并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信封,里面可是装了一万两银票的,因此要求陶阿顺,务必务必在路上小心,并把信封当面交给殷如章。
而陶阿顺一听,乖乖,一万两银子,自己长这么大,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多钱,这要是丢了,那八辈子都赔不起啊。
所以,陶阿顺这一路上是相当的小心,由于他十分负责,因此也不负周福清所托,终于安全的在杭州见到了主考官殷如章。
按理说,既然见到了殷如章,把信封交给他,这个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事实上,陶阿顺也确实是顺顺利利的把装有银票的信封交到了殷如章的手里,所以正常来讲,此事算是圆满结束了。
但偏偏,就是在一切都基本结束的情况之下,出了大问题。
三、在陶阿顺按照约定时间和地点见到殷如章后,他恭恭敬敬的把信封递了过去,不过,在场的不止是殷如章一个人,而是还有副主考,当时两个人正在喝茶聊天。
因此,当陶阿顺说“这是我家周老爷的亲笔信”后,殷如章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周福清专门派个人给自己送来一封信,自然是跟这次科举有关,不过,虽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如章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连伸手接信封都没有,而是示意陶阿顺把信封放在桌子上。
之后,他十分随意的说,“我知道了,你现在回去吧,到家后替我向你家周老爷问个好”,而一旁的副主考也是个人精,赶紧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意思就是,自己啥也没看到。
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十分完美。
陶阿顺把信顺利送到,算是完成了任务,而殷如章也明白了周福清的目的,同时在场的副主考也做出了“避嫌”的姿态,所以,一切都完美至极。
但就是在这完美至极的情况下个,已经转身走出来的陶阿顺,突然脑子里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按照他的人生经验,对方在收到钱或者货后,应当打一个收据才行,表明自己收到了,这样一来可以让自己回去好交差,二来也有个凭证。
不然的话,万一老爷认为自己把钱吞了或者丢了,到时候说不清楚。
所以,陶阿顺马上就掉头回去,而看到他又回来,殷如章十分吃惊,问他回来干嘛,结果陶阿顺当场就说,“你收了我家老爷的钱,你得给我打一个收据吧?”
这句话,令殷如章脸色大变。
当时他就马上脸色一沉,呵斥道“我什么时候收你家老爷钱了,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狗奴才给我赶出去”。
殷如章这么说也是没办法,毕竟副主考还在旁边坐着呢,帮不帮周福清办事暂且不说,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得撇清嫌疑再说。
这边殷如章在呵斥,而那边陶阿顺心里也在犯嘀咕,当时他就想,你看,这人果然要不认账,一万两银子要打水漂了,这可是自己几辈子都还不起的钱啊,回去咋跟老爷交代,要是老爷知道一万两银子打水漂了,那不得打死我啊。
大脑急速运转下,陶阿顺越想越着急,这边殷如章又在呵斥,种种情绪交织之下,陶阿顺失去了理智,彻底爆发了。
他站在门口对着殷如章破口大骂,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一万两银子说昧就昧,还算个人吗?
总之,陶阿顺是怎么难听怎么骂,来来回回反正是“一万两银子”不离嘴。
见此情景,殷如章也是破防了,一边心里暗骂周福清咋会派了这么一个玩意来,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一边暗下决心,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殷如章马上回头,对着副主考拱手说到,“请兄台为我作证,这封信我连摸都没摸过,里面装的什么我更是不清楚,既然里面是银票,那劳烦兄台与我一道,向知府大人揭发检举周福清公然行贿现任主考。”
不得不说,殷如章脑子转的是真快,简单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至此,周福清算是惹上了大麻烦,在此之后,当地知府开始接手审理此案,其实若是其他事情,依周福清的地位加上一定运作,那么绝对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偏偏这牵涉到了科举。
不仅如此,当时正值光绪皇帝刚登基不久,而此时的光绪满脑子都是励精图治,一心要整顿朝纲,所以在得知此事后,当即下令一定要严查严办。
由于有皇帝的授意,下面的人自然不敢随便糊弄,所以最终,周福清被重判。
不过好在周福清的同乡几经走动,得以让他没被判“斩立决”,而是判了个“斩监侯”,这就给了周家一定的缓冲时间。
为了救周福清,周家变卖田产,几乎是把所有能卖的都卖了,这才保住了周福清的性命。
但也是因此,周家迅速衰落,全家人不得不去了乡下居住,期间少年鲁迅没少吃苦头,所以才会感叹世道无常和人情冷暖。
1901年,在牢狱中被关了好几年的周福清终于得以被释放,此时他的儿子周伯宜,也就是鲁迅的父亲,早已病死数年,面对儿子的病死,以及家道的中落,再想想自己这一生的遭遇,周福清是悲从中来。
在此之后,周福清脾气变得极为古怪,基本上是逮谁骂谁,除了家里人,甚至连曾经帮助过他的同乡被他骂的拂袖而去,总之就是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人人看到他避之唯恐不及。
1904年,周福清病逝,由于他出狱后的这几年骂这个骂那个,所以他的葬礼基本上没人前来参加。
这便是鲁迅家族从富有到衰败的过程,就因为那个陶阿顺的一句话,引发了后续的这一切。
而这一切也给鲁迅造成了不少磨难,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也许正是因为这些遭遇,才让鲁迅从一个纨绔子弟,最终踏上了文学巨匠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