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陈有财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5年的塘西村，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小村落。村子不大不小，三百来户人家，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河依次排开，像是一串挂在秋风里的糯米团子。

我叫陈有财，今年27岁，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说起我这个名字，那还真是够讽刺的。我爹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这辈子能够大富大贵，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爹娘在我18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双双离世，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偌大的村子里孤苦伶仃。

我家就在村头，一间破旧的砖瓦房，院子里养着三只老母鸡，几棵柿子树。每天早上，我听着老母鸡咯咯的叫声醒来，然后去村里的砖窑厂打零工。日子过得清贫，但也算安稳。

村里人都说我这个人“又老实又憨”，说我这辈子怕是要打光棍了。村口杨婶看见我，总是摇头叹气：“有财啊，你都27了，也该娶个媳妇了。要不要婶子帮你说个媒？”

我每次都笑着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其实哪个男人不想成家？可我这个人天生胆小，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哪个姑娘会看上我？再说了，我家就这条件，别说是城里姑娘，就连村里的姑娘，怕是也看不上我。

塘西村除了我这个“老实人”出名，还有一个人更出名，那就是杨巧凤。

说起杨巧凤，村里人都要竖起大拇指：“那可是一条母夜叉！”

杨巧凤今年25岁，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她的嗓门特别大，在村里吵架从来没输过。村里人都说她是“河东狮吼”，连村里最爱惹事的二流子见了她都绕道走。

记得去年，村里的王二狗喝醉了酒，在村口吹牛说杨巧凤长得丑。第二天一早，杨巧凤就提着扁担堵在王二狗家门口，嗓门比打雷还响：“王二狗，你给老娘滚出来！”

王二狗吓得躲在被窝里，装病不敢出门。最后还是他媳妇出来给杨巧凤赔不是，这事才算完。

说也奇怪，这样一个母夜叉，却是个经商的好手。她在村口开了个小杂货店，专门给村里人代购城里的东西。她脑子活络，算账麻利，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但就是因为她这个性格，活生生把上门说媒的人都给吓跑了。

有人说：“杨巧凤要是能改改这个脾气，找个婆家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也有人说：“这样的母夜叉，哪个男人敢娶啊？除非是瞎了眼的。”

谁能想到，这个“瞎了眼的”人，最后竟然是我？

事情还要从那年的春天说起。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给老母鸡喂食，突然听见外面“咣当”一声响。我跑出去一看，原来是杨巧凤的三轮车翻在了我家门口，一筐鸡蛋摔得稀巴烂。

我赶紧上前想帮忙，却见杨巧凤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看什么看？没见过鸡蛋摔烂啊？”

我被她一吼，顿时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要、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一下？”

杨巧凤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我会主动帮忙。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突然说：“行啊，那你帮我把三轮车扶起来。”

就这样，我帮着杨巧凤收拾了一地的鸡蛋。看着那些摔烂的鸡蛋，我心里直打鼓，这得赔不少钱吧？

没想到杨巧凤却说：“算了，就当是喂狗了。”说完，她瞪了我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胆子这么小，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我被她说得脸一红，低头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杨巧凤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你家能避避雨不？”

我连忙点头：“能能能，你先进来吧。”

这是杨巧凤第一次进我家。她进门就东张西望，最后目光落在我那三只老母鸡身上：“就养这三只鸡？”

我点点头。

“怪不得这么瘦。”杨巧凤突然说，“你这鸡都不会养，难怪找不到媳妇。”

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母夜叉果然名不虚传，说话真是一点不客气。

谁知道杨巧凤接下来就开始对我的养鸡方式指手画脚：“你这喂食的时间不对，要定时定量。还有，鸡舍也要经常打扫，不然容易生病。再说了，你这三只鸡都快下不动蛋了，该换新的了。”

我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发现这个“母夜叉”说起养鸡来，倒是很有一套。

雨越下越大，杨巧凤索性在我家坐了下来。她四处打量着我的家，突然问：“你家院子这么大，为什么不多养点鸡？要是养个几十只，光卖鸡蛋就够你吃喝了。”

我苦笑着说：“我哪有本钱养那么多？”

杨巧凤突然站起来，双手叉腰：“你这人啊，就是太没出息！等雨停了，你跟我去趟城里，我教你怎么做生意。”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吓了一跳：“我、我不会做生意。”

“不会可以学啊！”杨巧凤瞪了我一眼，“你这样窝在村子里，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就这样，在杨巧凤的“威逼利诱”下，我第一次跟着她去了城里。

这一去不要紧，我才发现，这个“母夜叉”不简单。她在城里认识了好多养鸡场的老板，还跟他们谈好了进货价。回来的路上，她给我算了一笔账：“你看啊，一只鸡一天能下一个蛋，按现在的市价，一个鸡蛋能卖五毛钱。你要是养五十只鸡，一个月下来，光卖鸡蛋就能赚七百多块钱！”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么多？”

“这还不算卖淘汰鸡的钱呢！”杨巧凤说着，眼睛里放着光，“你家院子这么大，要是规模再扩大点，一年下来，买套房子都不是问题。”

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个“母夜叉”也没那么可怕了。

回到村里，我开始按照杨巧凤说的方法养鸡。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打扫鸡舍，按时喂食，记录产蛋数量。杨巧凤隔三差五就来我家“视察”，指出这里不对那里要改。

村里人看见杨巧凤经常来我家，开始议论纷纷。

“这母夜叉是不是看上陈有财了？”

“可别是想霸王硬上弓吧？”

“这陈有财也是个可怜人，要是真被杨巧凤看上了，这辈子可就毁了。”

我听见这些话，心里却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我发现，杨巧凤虽然说话难听，性格火爆，但心地却很善良。

有一次下大雨，她专门给我送来一件雨衣，说是怕我淋湿了感冒。还有一次，我的一只鸡生病了，她连夜帮我找兽医，自己掏钱给鸡打针。

慢慢地，我的养鸡场有了起色。从最初的三只鸡发展到了五十只，每天早上，满院子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倒也热闹。

村里人对我的态度也开始改变了。以前他们叫我“傻有财”，现在改口叫我“陈老板”了。

就在这时，杨巧凤突然来找我，说要跟我商量个事。

“陈有财，我觉得你这人虽然胆子小，但是本分老实，做事也认真。”她坐在我家院子里，难得正经地说，“我最近观察你家的地形，觉得可以办个砖厂。现在城里房地产这么火，砖头肯定好卖。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出钱跟你合伙。”

我一听就慌了：“砖厂？那得多少钱啊？”

“我有路子。”杨巧凤说，“你就说愿意不愿意吧？”

我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突然鼓起勇气问：“那要是亏了怎么办？”

杨巧凤“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啊，就是胆子太小。做生意哪有不亏的？关键是要敢想敢干。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找别人合伙去。”

看着她要走，我突然喊住她：“等等！”

杨巧凤回过头来：“怎么？想通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愿意！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先把证领了吧。”我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杨巧凤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在向我求婚？”

我红着脸点点头。

“呸！”杨巧凤啐了一口，“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求婚连个戒指都不准备！”

我正要道歉，却见她转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打断你的腿！”

就这样，我和杨巧凤结婚了。

消息传开后，村里炸开了锅。

“陈有财这是真的瞎了眼啊！”

“娶个母夜叉回家，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估计用不了多久，陈有财就得被杨巧凤给打死。”

面对这些闲言碎语，杨巧凤充耳不闻，而是一头扎进了砖厂的筹备工作中。她跑前跑后，张罗资金，联系工人，忙得不可开交。

结婚后的杨巧凤，在外人面前依然是那个“母夜叉”，但在家里，却意外的温柔。她会给我准备好换洗的衣服，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捶背，还会在我犯错的时候耐心地教我。

砖厂开张那天，整个村子都来看热闹。谁都没想到，我和杨巧凤真的把砖厂办起来了。

开业第一年，我们就赚了一大笔钱。杨巧凤看准了城里房地产开发的机会，专门生产优质砖，很快就打开了市场。

第二年，我们扩大了生产规模，请了十几个工人。村里人开始对我们刮目相看了。

第三年，我们在城里买了房子。那些以前说我“瞎了眼”的人，现在见了我们夫妻俩，都笑脸相迎。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二十年。

2005年的塘西村，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去了城里，留下的老房子也都翻新了。而我和杨巧凤的砖厂，已经发展成了远近闻名的建材公司。

最讽刺的是，那些当年笑话我们的人，现在都排着队来我家买商品房。每次看到这种场面，杨巧凤都会嘿嘿一笑：“早知道老娘这么有出息，当年你们怎么不来娶我啊？”

村里人讪讪地笑着，不敢接话。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个胆量说出那句话，如果当年我真的被那些闲言碎语吓倒，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杨巧凤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塘西村最成功的夫妻，但只有我知道，这个被人叫做“母夜叉”的女人，背地里付出了多少。

记得有一年冬天，为了赶一批订单，杨巧凤在工地上一站就是一整天。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雪，她硬是在工地上守到半夜，就为了确保砖胚不被雪水泡坏。回到家的时候，她的手冻得通红，可她还是笑着对我说：“没事，我这个母夜叉皮粗肉厚，冻不坏。”

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还有一次，我们的一批砖出了质量问题，客户要求退货。杨巧凤二话不说，带着工人连夜加班，重新烧制了一批。等送货的时候，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可还是中气十足地跟客户说：“我杨巧凤做生意，童叟无欺！”

渐渐地，村里人不再叫她“母夜叉”了，而是亲切地叫她“巧凤姐”。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杨巧凤在院子里摆弄那个旧鸡舍。那是二十年前我养鸡的地方，虽然早就荒废了，但我一直舍不得拆。

“你说，”杨巧凤突然问我，“要是当年你没遇到我，现在会怎么样？”

我走过去，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可能还在这里养鸡吧。”

杨巧凤白了我一眼：“就你那个养法，怕是鸡都养不活。”

我们俩相视一笑。二十年过去，她的性格还是那么火爆，说话还是那么直来直去，但在我眼里，她永远是那个在雨天给我送雨衣的巧凤。

前几天，王二狗来我办公室，说他想买一套我们开发的新楼盘。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财啊，当年是我们瞎了眼，没看出巧凤是个好女人。你看，能不能给我便宜点？”

我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怎么？现在知道老娘是好女人了？晚啦！”

杨巧凤大步走进来，走到王二狗面前，双手叉腰：“王二狗，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说我的不？说我是母夜叉？说我这辈子嫁不出去？现在知道后悔啦？”

王二狗被说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杨巧凤突然哈哈大笑：“行啦，看在你是老乡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不过你可得记住了，这世上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王二狗千恩万谢地走了，我看着杨巧凤，突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啊，”她嘿嘿一笑，“你那个傻样，看见我就躲。”

“那你知道我现在最庆幸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当年我瞎了眼，娶了村里的母夜叉。”

杨巧凤愣了一下，突然转过身去：“去去去，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这些年，我们有过成功的喜悦，也有过失败的痛苦，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决定。因为我知道，在这个被人叫做“母夜叉”的女人心里，藏着最柔软的温情。

现在，我们的儿女都长大了，事业也有了起色。每当我站在自家楼顶，看着整个塘西村，心里总是充满感慨。

人生啊，真是说不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被人嘲笑的“傻有财”，会和一个“母夜叉”携手走到今天？谁又能想到，那些曾经笑话我们的人，现在都要仰望我们？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杨巧凤给我的。是她让我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自己的选择。

昨天，杨巧凤突然问我：“有财，你觉得咱们这辈子活得值不值？”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坚定地说：“值，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