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婶是不是有啥瞒着我们?”我妈低头剥着葵花籽,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安。
“她说今年让孩子们别回去过年,还说红包年货啥都不用准备,这哪像她的性格?”
一旁的我爸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三嫂说啥就听着呗,过年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妈不说话了,可眼神却明显透着疑惑。
电话是两天前打来的。
三婶声音急急的,连句寒暄都没多说,直接就交代我们:“今年你们别带孩子回来,让他们都在城里过年吧。”
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连我妈想多问两句的机会都没留。
我妈这两天一直犯嘀咕,总觉得三婶话里有事。
按说去年三婶和四婶刚刚和好,妯娌俩关系缓得挺快。
今年怎么突然喊我们别回去?
总不能是又闹别扭了吧?
我妈也是个坐不住的人,立马给村里的亲戚打了电话,可问来问去,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管她呢。”我爸摆摆手,“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腊月二十九,我们一家人开车回了村子。
这次不一样,我哥和嫂子都没回来,只我和我爸妈。
村子里刚下了大雪,路边的树枝上挂着厚厚的白霜,院墙上压了层雪帽子。
一进村,远远就看到三婶家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可气氛却不太对劲。
平日里过年热热闹闹的三婶家,竟然冷冷清清。
我们刚下车,三婶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裹着一件破旧的大棉袄,头发有点乱,见我们来了,脸上挤出个笑。
“你们咋还真回来了啊?”她的语气明显有点慌。
“不是说了孩子们都别回来嘛!”三婶一边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一边嘀咕,“唉,这可咋办。”
我妈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三嫂,到底咋回事啊?老四家今年是不是出啥事了?”
三婶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笑着说:“没啥,就是想着孩子们年年回来也累,让他们歇歇。”
我妈显然不信,拉着她进了屋。
进屋后,我留意到,三婶家里虽然干干净净,但少了往年的热闹劲。
堂屋里的炕桌上只摆了几个简单的菜,旁边还放着一条没织完的毛线围巾,针线就那样随意扔在炕上。
我爸坐下抽了根烟,三叔从里屋出来,跟我爸寒暄了几句,语气里透着股有气无力。
我妈跟三婶在里屋嘀嘀咕咕了半天,出来时脸色有点怪。
“咋了?”我忍不住问。
“没事。”我妈摆摆手,“你先在家待着,我和你爸去趟四叔家。”
说完,也没等我反应,就拉着我爸匆匆出门了。
我坐在堂屋里,越想越不对劲。
三婶低头忙着择菜,动作看上去很专注,可那双手却抖得厉害。
过了一会,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三婶,四婶是不是身体不好了?”
她手一顿,随即笑了笑:“没啥事,你别瞎猜。”
可我分明看见她眼圈有点红。
晚上我妈和我爸回来了,脸色有点沉,显然是从四叔家得到了什么消息。
我妈没多说,只让我把带来的红包拿出来,说是明天送到四婶家。
我忍不住问:“这红包是给四婶的?她咋了?”
“让你送你就送,别问那么多。”我妈瞪了我一眼。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红包和年货,跟着三婶去了四叔家。
四叔家的院子比去年更破了,门口的大红灯笼一边亮一边灭,像是快熄了一样。
一进屋,就看到四婶坐在炕上,脸色苍白,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她见了我,勉强挤出个笑:“咋还带东西来了?”
三婶放下东西,坐在她旁边,轻声说:“你安心养着,啥事都有我们呢。”
四婶笑了笑,眼神却有些空洞。
我心里一阵酸楚。
去年四婶刚刚失了儿子,今年看样子还没缓过来。
我正想开口,四婶突然抬头看着我:“小子,这红包你给婶婶帮个忙,送到村东头王家去。”
“王家?”我愣住了,“他家干嘛要咱家的红包?”
三婶赶紧瞪了我一眼:“让你去就去,别问那么多。”
我满头雾水地出了门,去了村东头。
王家是村里最穷的一户,听说他们家老头子前段时间摔了一跤,屋里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我把红包递过去,王家老太愣了半天,嘴里直念叨:“这人咋这么好呢!”
回到三婶家,我忍不住问三婶:“三婶,到底咋回事啊?”
三婶叹了口气,拉着我坐下:“你四婶这人啊,嘴上厉害,心里比谁都软。听说王家老头摔了骨头,她怕人家过年难受,就想着偷偷帮一把。”
“那她为啥不自己送?”
“三婶家今年也没啥钱了。”三婶低声说,“去年儿子治病,已经把家底掏空了。”
我愣住了。
三婶接着说:“你四婶这人啊,别看平时强势,心里比谁都懂人情。去年我们两家和好,其实她一直觉得欠我们家一份情。”
“可她哪欠你们啥了?”我不解。
三婶摇摇头:“她儿子走之前,最爱吃的就是我们家送的鹅蛋。她觉得,那是我们家帮她儿子补了最后一口气。”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酸。
三婶又说:“今年她本来不想让你们回来,就是怕你们看出这些事。”
我没说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大年三十晚上,三婶把四叔两口子接到家里吃年夜饭。
屋里暖烘烘的,灶台上冒着热气,锅里炖着鸡汤。
三婶和四婶忙进忙出,偶尔碰上了,还会笑着说两句。
我坐在炕上,看着她们俩热热闹闹的样子,忽然觉得,十年前的那些矛盾,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
那晚,四婶坐在炕上,端着一碗鸡汤,低头喝着,看上去挺平静。
可我却看到,她的眼圈悄悄红了。
“你四婶这人啊。”三叔坐在我旁边,低声说,“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记得。”
大年初一,村里家家户户都贴了红对联,放了鞭炮。
只有三叔和四叔家,门口的灯笼挂得低低的,没贴对联,也没放鞭炮。
可我却觉得,这两家格外暖和。
三婶和四婶忙着招待亲戚,笑得像一个人似的。
我妈叹了口气,挪了挪炕桌上的碗筷:“你看人家妯娌,吵了十年,还能和好,咱们这些后辈的,有啥理由不懂事呢?”
我看着窗外,白雪映着红灯笼,院子里热气腾腾。
有些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暖。
我忽然觉得,三婶电话里那句“让孩子们别回来”,才是今年最好的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