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图什么呢？”岳母坐在炕沿上，边抹眼泪边数落我，“安庆啊，你都快累垮了，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呢？”
我没吭声，手里端着碗稀饭，眼睛盯着碗沿，心里却像被石头堵住了似的，不上不下。
这话要是换作别人说，我早就顶回去了。
可她是我岳母，我能说啥？
1972年，我21岁，家里穷得连一双完整的布鞋都凑不齐。
七个兄弟姐妹，那日子过得，真叫一个苦。
父亲是个老实人，除了种地啥也不会，母亲呢，早年生孩子落下病根，逢阴天腿就疼得受不了。
家里穷得叮当响，每次看到母亲拖着身子干活，我就想着，啥时候能让她歇歇。
可那时候，想都不敢想。
我叫刘安庆，家住青石村。
村里人都知道我家穷，穷得抬不起头。
可有一家人不一样，那就是大队支书李成山一家。
成山叔家条件好，三个女儿，最小的叫李秀云，比我小两岁。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别的孩子玩泥巴，我和秀云就蹲在村头看蚂蚁搬家。
她是个爱笑的姑娘，说话脆生生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可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我们俩会有后来的故事。
1972年冬天，村里要征兵。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动。
我想着，万一能当上兵，不光能给家里减轻负担，说不定还能改改我这穷苦命。
可问题是，咱家穷啊，穷得连路费都凑不齐。
就在这时候，成山叔来了。
他拍着我的肩膀：“安庆，去吧，这次机会不能错过。”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接塞给我一套旧军装和几块钱：“穿上这个，别让人瞧不起咱青石村。”
我眼眶一热，握着那一身军装，声音都哑了。
“叔，谢谢您。”
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四年。
部队的日子是真苦。
冬天站岗，手被冻得裂了口子，夏天训练，汗水能把衣服拧出水。
但我不怕，我觉得能吃苦就是我的本事。
每天早晨，我比别人起得早，晚上熄灯了还在学文化课。
我心里明白，我刘安庆能走到这个地方，不光是靠自己，还有村里那些人对我的期盼。
尤其是成山叔一家。
只是，这四年，我和秀云的联系，全靠一封封书信。
她的信写得不多，但每一封都让我心里暖得不行。
她说：“安庆哥，家里都好，你别惦记。娘说你瘦了，让你多吃饭。”
我看着信，忍不住笑了。
她娘说我瘦了，可她知道吗，我连肉都快忘了啥味儿了。
1975年，我提了干，成了排长。
得知这个消息，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我就向连长请假，说想回家办点事。
连长一问才知道，我在老家有个早就定下的对象。
连长拍着我的肩膀：“你小子行啊，这回回去，好好把媳妇娶了。”
回到家，村里的变化不大，可我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四年没见秀云，我心里七上八下。
推开成山叔家的门，她正在院子里喂鸡。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安庆哥，你回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这四年的苦，值了。
婚事办得简单，村里人都说我刘安庆有出息，娶了个好媳妇。
可我知道，我能有今天，少不了成山叔一家的帮扶。
结婚那天，我给成山叔和婶子磕了头，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待他们。
婚后，我带着秀云回了部队。
她是个能干的人，家里大小事都不用我操心。
每次探亲回家，看着她忙里忙外，我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她从没抱怨过什么，反而总鼓励我：“安庆哥，你就放心干，我等得起。”
这种话听着轻，可我知道，她是真心的。
1978年，我转业回地方，被分到阳城钢厂当干部。
那时候，咱们家日子才算有了盼头。
我想着，秀云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以后得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
1982年，成山叔查出了肺病。
那段时间，我跑前跑后，医院、家里两头忙。
村里人都说我这女婿比亲儿子还亲。
可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亲不亲”的问题，这是我欠他们的情。
成山叔走的那天，拉着我的手：“安庆啊，你是个好孩子，叔没白疼你。”
我咬着牙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成山叔走后，我把婶子接到了城里。
秀云的两个姐姐都嫁得远，家里没个儿子，我觉得自己该尽这个责任。
日子就这样安稳地过了几年。
可谁能想到，1990年，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件秘密。
那天，我整理成山叔的遗物，发现了一封盖着公章的信。
信上写着，1972年征兵时，原本没有我的名额。
是成山叔跑了好几趟，求了县武装部的人，才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看完信，我愣住了。
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我能当兵，是靠自己的努力。
可现在才知道，是成山叔替我扛下了多少。
我把信收好，谁也没说。
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婶子更上了心。
她腿脚不好，我就每天扶着她去公园，陪她聊村里的事。
邻里都说我这女婿是个稀罕人。
可我心里明白，这不是“稀罕人”的问题，这是人情债。
有一天，婶子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安庆啊，你说你图啥呢？”
我笑了笑：“图个心安。”
秀云在旁边听了，眼圈红红的。
她说：“安庆哥，你就是个傻的。”
是啊，我傻。
可我觉得，这一辈子能傻得心安，也算值了。
如今想想，这一路走来，有苦有甜。
我刘安庆，就是个普通人。
可我觉得，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些帮过我的人。
天亮了，炕里的火还没灭。
我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想，这日子啊，真是越过越有滋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