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新婚第三天，就把我逼哭了。”邻居陈奶奶一边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一边笑呵呵地对我说。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我总觉得这话里藏着点什么别的意思。
那时候天色刚擦亮，我妈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听到陈奶奶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回了句：“奶奶，这么早过来，咋还提这事儿呢？”
陈奶奶摆摆手，笑着走进来，把包子往石桌上一放，拍了拍我妈的肩膀：“不提不行啊，我这辈子欠你的人情，是还不清了。”
我妈没接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择菜。
这事儿啊，还得从1993年说起。
我爸那人，别看文化不高，可脾气硬得像块石头。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硬是靠着打零工攒下点钱，在村头盖了两间新砖房。房子盖起来的那天，村里人都说：“老李家这小子有出息啊，这房子一盖，媳妇还不得像流水一样往家里冲？”
果不其然，没多久我爸就娶了我妈。
我妈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城里人”。她家在镇上开裁缝铺，条件好不说，我妈还从小读书，长得清秀又识字，连英语都会说几句。村里人都羡慕我爸，说他这一辈子算是走了大运。
新婚头两天，我妈还没怎么出门，村里人光听新媳妇能说“外国话”就传得人尽皆知。第三天一大早，陈奶奶就来了。
陈奶奶那会儿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脸黑瘦黑瘦的，头发扎着一根旧布带。她站在院门口，搓着手，一脸不好意思：“新媳妇啊，我是隔壁陈奶奶，听说你能说‘外国话’，我想……能不能帮我孙子念两句？”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毛巾裹着的碗，里面是热腾腾的鸡蛋。
我妈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奶奶，快进来坐，啥事儿啊？”
陈奶奶摆摆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不坐不坐，我就是听人说起你有文化，想让你教教我家亮亮。那孩子，老师说他英语太差了，再这么下去怕是小学都毕不了业。”
我妈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行啊，奶奶，你让他放学过来吧，我教他。”
陈奶奶当时眼圈就红了，连连说着谢谢，转头就跑了，手脚还带点颤儿。
后来我才知道，陈奶奶的孙子叫陈亮，七岁，妈走得早，跟着陈奶奶过日子。家里穷得叮当响，陈奶奶靠种地养活他。陈亮那孩子聪明，可偏偏语文和英语最差，老师都觉得他是朽木难雕。
从那天起，我妈每个周末都要抽时间教陈亮认单词、念课文。那时候也没啥教具，我妈就用废纸写字，用粉笔在砖头上画图。陈亮呢，也争气，学得特别认真，每次来都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像个小大人似的。
可没过多久，家里人就有了意见。
“你一个新媳妇，自己家还没忙利索，就天天教别人家的孩子？”奶奶一边洗衣服，一边皱着眉头说。
“妈，亮亮那孩子太可怜了，”我妈低着头洗碗，手上泡得发白，“我也没帮啥，就教教他认字。”
“都是穷命，教啥教，咱家又不是学校！”奶奶撇撇嘴，甩干衣服进屋了。
我爸倒是没说啥，但也忍不住嘟囔：“你身体又不好，别累着了。”
可我妈是个犟脾气，谁劝都没用，只要陈亮来敲门，她就拉着他坐在院子里教。
陈奶奶呢，也没闲着，每次来接孙子，总会带点自家种的菜或者养的鸡蛋。到后来，我妈怀孕了，陈奶奶还主动帮她洗衣服、做饭，连地里的活都抢着干。
日子就这么过着，转眼陈亮上了初中。那年冬天，陈奶奶突然找上门，拉着我妈的手直掉眼泪：“新媳妇啊，这次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亮亮的学费差了二十块钱，我实在是凑不出来了。”
二十块钱，在现在听起来不算啥，可在1996年，那是天大的数字。我妈没说啥，回屋从柜子里掏出个小布包，把里面唯一的五十块钱递了过去：“奶奶，拿去给亮亮交学费吧，剩下的给他买点文具。”
奶奶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头，可也没说啥。陈奶奶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可这钱出去没几天，家里就出事了。我爸在工厂干活，手被机器夹了，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家里的钱全花光了。那段时间，我妈一边照顾我爸，一边挺着大肚子去镇上摆摊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再后来，陈亮上了高中，成绩突飞猛进，尤其是英语，居然成了他最好的科目。老师说他有希望考大学，可学费又成了问题。这次陈奶奶没再开口，我妈却主动找了过去：“奶奶，亮亮的学费，我和老李来想办法。”
那段时间，我妈四处借钱，甚至把自己嫁妆里唯一的金耳环卖了，才凑够了陈亮的学费。陈奶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直嚷嚷着：“新媳妇，你这是作孽啊，我哪儿能还得起你们啊！”
可我妈只是扶起她，说：“奶奶，亮亮要是能考上大学，这钱就值了。”
陈亮没有让人失望，1999年，他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当年开学前，陈奶奶在门口硬塞给我妈一只烧鸡和一坛子自己酿的黄酒：“新媳妇，这点东西不值钱，可是我的心意啊！”
1999年春节，陈亮从北京回来，带了两瓶茅台酒。他站在我家院子里，当着全村人，说：“嫂子，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村！以后，只要我陈亮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家吃苦！”
村里人都羡慕地看着我妈，可她只是摆摆手：“亮亮啊，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故事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可谁能想到，最出人意料的事还在后面。
2023年，我大学毕业，刚和朋友商量好去外地找工作，陈亮叔叔突然打来电话：“侄子，别乱跑了，我这边正缺人手，你直接来我公司上班吧。”
我蒙了：“叔，啥公司啊？”
他笑了：“侄子，别问太多，等你来了就知道了。”
等我到了深圳，才发现陈亮叔叔已经是国内一家知名企业的老板。他见到我，拍着肩膀说：“侄子，当年嫂子帮了我一辈子，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份恩情传下去。”
那一瞬间，我低下头，心里翻江倒海。
到底是我们家欠陈奶奶的，还是他们家欠我们的，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