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买给我了?”大伯的声音颤抖着,手攥着我递过去的钥匙,眼神像是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是啊,大伯,车子下午就送到您家,钥匙和发票都在这儿了。”
大伯愣在那里,嘴唇抖了半天,才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钥匙,喃喃道:“素梅,我不配啊……不配啊……”
他那哽咽的声音让我心里一酸。
眼前的大伯,满头银发,背着拱,身体瘦得像一根枯柴。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些刻在我心底的往事,历历在目。
那是1988年,我刚上小学三年级。
村子里刚通电没多久,大伯家是全村第一个买黑白电视机的。每天晚上,几乎全村人都挤在他家院子里看电视。
那年《西游记》正热播,孙悟空腾云驾雾的模样简直迷住了我。我天天想着晚上能去大伯家看电视,可大伯母从来没好脸色。
有一次,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电视机的边框,她立马拿着笤帚就抽了过来,吓得我转身跑了好远,胳膊上还起了一个大包。
“没见过世面的穷鬼!再敢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尖利的声音跟着雪后的冷风钻进了我的耳朵。我跑回家,躲在炕上哭了半宿。
那时候,我家条件确实差。
父亲老实巴交,母亲腿有些残疾,干活慢,家里穷得连白米饭都吃不上。
每次听到大伯母对奶奶阴阳怪气地骂我们“拖累人”,父亲从来不吭声,母亲却总是默默抹眼泪。
但小叔不同。
小叔年轻时当过兵,脾气直,护短。每次大伯母骂得难听,小叔就拍着桌子吼:“你要不愿意伺候妈,那就别轮了!我来!”
那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小叔,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后来,父亲突然去世了。
那年我才12岁,弟弟8岁。
父亲走得急,家里一下子乱了套。母亲一个人既要拉扯我们俩小的,还要种地、养猪,累得常常病倒。
大伯家有辆拖拉机,母亲去求他们帮忙拉公粮,可大伯母一口拒绝,说忙不过来,还骂母亲“想白占便宜”。
母亲站在他家院子里,低着头抹了半天眼泪,最后还是小叔知道了,帮母亲把粮食拉到了镇上。
那一回,我站在场院边,看着小叔用汗水湿透的背影,心底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报答他。
可大伯一家对我们的冷漠,我也一辈子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我考上了初中。
母亲供不起我的学费,哭着让我别上了,说女孩子多读书没用。
我不甘心,跑去找小叔。
小叔听了,拍着胸脯跟母亲说:“这孩子爱读书是好事!嫂子,钱的事你别管,我来!”
大伯知道后冷嘲热讽,说:“女孩子读书能读出什么来?到头来不还是别人家的人!”
可小叔一句话也没回,转头就去镇上给我交了学费。
他那时候家里也不宽裕,三个女儿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可他还是省下钱供我读书。
凭着这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我一路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
但说实话,那几年我过得并不轻松。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在城里一个装修公司做设计,工资低得连房租都快交不起。每次回家,母亲总念叨:“小叔帮咱家太多了,你要记得报答他。”
我心里也惦记着。
可是,那时候我连给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更别提报答了。
后来,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我和老公合伙开了家工作室,生意越做越大,收入也逐渐宽裕了。
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叔家送东西。
每次回家,我都带一大堆礼物,有酒、有衣服,还有小叔喜欢的烟。
小叔总是心疼地说:“素梅,你回来看看就行了,这些东西太贵了,别乱花钱。”
可我知道,这点钱跟他当年帮我们的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小叔喜欢喝酒,尤其爱喝那种小瓶的高粱酒。我每次回去,都会给他搬上一箱。他喝得高兴,就会拉着我讲他年轻时当兵的故事。
可讲着讲着,他总会提起大伯。
“小梅啊,你别记恨你大伯了。他就是嘴硬心软,年轻时也不容易。”
我每次都笑着点头,但心里却并不认同。
直到去年,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大伯中风了,行动不便,想买辆代步车,可三个堂兄都不肯出钱。
母亲叹了口气,说:“素梅啊,虽然你大伯以前对咱不好,可他毕竟是你爸的亲哥哥。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想起小时候挨大伯母打的事,想起她对母亲的冷嘲热讽,心里堵得慌。
可又想起小叔平时的嘱咐,耳边仿佛响起他一遍遍说的那句话:“家和万事兴。”
我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就当是为了小叔吧。
这次回村,我特地去镇上买了一辆代步车。
我知道,大伯一定想不到我会送这个东西。
小叔七十大寿那天,我和老公一大早就到了村里。
冬天的村子冷得像冰窖,可小叔家热闹得很,门口停着好几辆车,院子里摆满了桌子。
厨师忙着炒菜,村里人三三两两地凑着喝茶聊天。
我把礼物一件件搬下来,递给小叔。
小叔高兴得像个孩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素梅,你这孩子,咋这么懂事!”
宴席开始后,我先敬了小叔一杯酒。
“小叔,这些年多亏了您,咱家的日子才能熬过来。今天是您七十大寿,我和弟弟都盼着您和小婶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说着,我拿出一对金戒指递给他。
小叔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你小婶这辈子可算戴上戒指了!”
小婶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嘴里直念叨:“沾了侄女的光了,沾了侄女的光了!”
正热闹着,我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大伯面前,把钥匙递给他。
“大伯,您腿脚不方便,这车子是给您的。下午就能送到家。”
大伯怔住了,半天没接过去。
他看着我,眼圈一下子红了:“素梅,我不配啊,当年……当年我……”
我打断他的话,轻声说:“大伯,事情都过去了,咱们是亲人。只要您和大伯母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小叔在旁边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素梅,做得好!家和万事兴啊。”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是啊,亲情这东西,终究是割不断的。
有些事,是该放下了。
宴席散了,我站在门口,看着小叔拉着小婶的手,笑得像个孩子。
大伯也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感动。
我转头看了一眼村口的老槐树,心里忽然多了一份安定。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就是这份亲情吗?
做人啊,心里有光,脚下才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