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翻盘只差一星期:奠边府战役的空中绞杀战为何功败垂成?

近代史知识分子 2025-03-10 05: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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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志明、越盟和法兰西

1945年3月,传奇的“飞虎队”指挥官陈纳德将军会见了一名来自越南的游击队领袖,他大约50多岁,穿着一件卡其布制服,身体虚弱,顶着一头纤细的白发。这位名叫胡志明的人一直在越南和美国战略情报局合作,他领导的越盟游击战士是美国人获取越南的日本军队活动的唯一情报来源,而且他们在救助那些在日本控制的区域内迫降的美国飞行员方面也做得相当出色。

临别时,胡志明向陈纳德提出想获得后者的一张照片以作收藏,陈纳德同意了,便让自己的秘书拿了一张来,然后用钢笔在上面签了名。

在后来的岁月里,胡志明喜欢向下属和盟友展示陈纳德的照片,他对于自己和美国最优秀的战士之间的友谊十分自豪,此举也为他带来了不少声望。

胡志明领导的越盟(越南独立联盟)成立于1941年,虽然由越南共产党控制,但是里面也吸收了许多其他的民族主义政党和个人。

在二战期间,越南仍旧是属于维希法国的殖民地,虽然东京地区(注1)到处都飘扬着太阳旗,主要的城市和海港都被日军占领着,但法国仍然在此地保留了军队,他们的殖民政府的行政人员也在继续管理着这些地方。

在越南北部,共产党的力量不断壮大,并且从蒋介石中国获得了资金、军事培训和武器。越盟就是其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支队伍。起初,这支游击队武装很少和占优势的日军正面交锋,因为他们认为和一个注定快要被赶走的敌人作战而导致不小的伤亡是件愚蠢的事情。

1944年初,越盟开始对日本军队发动军事攻击,向美国提供情报并帮助那些坠落在该地区的美国飞行员。作为回报,他们会定期接受到空投到丛林中的美国武器、弹药、电台等补给。

本来驻扎在越南的法国军队会成为越盟独立建国的大麻烦的,但随着盟军在法国登陆,日本人越来越担心法军会变和越逼越近的美军合作——于是在1945年3月,日军突然发动攻击,在短短3天内将驻越法军一扫而空,这些法国官兵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日本军队的残忍和暴虐:屠杀、酷刑、斩首、万人坑——除了逃进中国的6000余人外,没有被打死的法国士兵都被扔进了监狱。

法国对越南长达数十年的控制就此被打了个粉碎。日军的主要兵力都分布在南部和沿海地区,这也变相地阻止了越盟掌控越南南部。而在日军兵力稀少的北部,大部分地区都被越盟所掌控。

1945年8月16日,就在裕仁天皇要求日本人放下武器的第二天,以胡志明为首的越南临时政府接管了河内。9月2日,在河内城里的一座法式歌剧院前,胡志明向聚集的50余万支持者宣布,越南民主共和国成立了——但是,不仅南方的政治团体心怀异心,法国人也在计划卷土重来。

宣布建国的越南民主共和国是一个实力薄弱且脆弱的存在,9月初,第一批外国军队来到了这里:中国军队抵达河内,英国军队进入了西贡。按照波茨坦会议上达成的协议,越南这个如同长条蛔虫的国家已经在16度纬线一分为二,国民党军队负责北边,英国军队负责南部。

因为进驻西贡的英国和印度军队数量不足以维持这一地区的治安,因此南部越南的日本军队继续保留了武装。相反在北方,因为日本军队被全部缴械,也不存在任何法国军队,越盟的实力得以继续壮大。

起初法国承认在越南北部的越盟政府,并制定了有限制的、临时的法国恢复占领协议。法国坚决认为越南的南部地区仍然是法国领土,但是越盟和许多南方的民族主义者都坚决认为整个越南地区应该获得独立。

法国军队是在1945年10月初正式抵达越南的,指挥官正是勒克莱尔将军,当他的军队增加到25000人后,法国人对南方的越南民族独立武装发动了血腥的平定战争。南部那些弱小而且装备很差的游击队完全不是法军的对手,到了1946年初,法国已经再度控制了越南南部。

法国在越南战争中使用的航母“阿罗曼切斯”号,法军没有自己的飞机,使用的是海喷火和无畏式俯冲轰炸机。

拥有了足够部队的法国军队开始重新向北方进军,同时法国政府还通过和蒋介石政府谈判,让驻守在北部的中国军队全部撤走了。当最后一批中国军队在1946年10月份撤走后,法国军队和越盟的军队在海防突然爆发了战斗,经过1个月的战斗,法军开进了河内,这也标志着长达7年的法越战争开始了。

随后的三年里,面对掌控了天空,装备精良的法军部队,越盟被一步步赶向中越边境,只有少数的根据地还在越盟的掌控之下。从美国人手里获得了新的航母,新型的战机后,法军逐步在战场中掌握了战术优势。

好景不长,1949年的11月,一支全新的,举着红色旗帜的中国军队再次来到了中越边境,法国人的优势就此被抵消了。当第一批越盟军队在中国境内重新组建之后,越南北部地区的战争形势很快发生了转折。

1950年,这些由中国训练并且装备的部队对法国人发动了新一轮进攻。越盟方面很快就控制了山区和丛林地区,而法国联军(来自于法国本土、海外领土和南越,还有来自老挝和柬埔寨的部队)则深陷游击战的泥潭,胜算也越来越小。法军庞大的守备部队只能坚守着平原地区,因为只有在平原地区才能让他们充分发挥火力优势和陆路、水路的机动优势。

原本被法军当成是惩戒性的军事行动已经变成了漫长的消耗战,法国大众对于这场战争也不再支持,法国将领和政客们许下的胜利语言早已变成了空话。万般无奈下,当发现越盟军队向西运动,前往老挝时,法军向越军必经之路的奠边府空投了大量部队。法军司令官希望诱使越盟军队大举进攻,从而逼迫他们和武器更为先进,有空军助阵的法军进行一场常规阵地战,并借此消灭越盟的主力。

毫无胜算的“海狸计划”

1953年11月20日,奠边府的天空被成千上万朵降落伞花填满,法国军队搜罗了手头所有的运输机,昼夜不停地向这座山谷里投放了大约13000名士兵,这还只是跳伞进入该地区的第一批部队,和部队一起被空投下来的还有军需品和建筑材料。

野战机场修建完毕后,一架架货机运来了各种补给,分解装机的155mm口径榴弹炮和M24“霞飞”轻型坦克,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的法国佬甚至还动用飞机运过来了一批妓(防河蟹)女。

法国人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动代号为“海狸”,他们打算逼迫无法绕开奠边府的越盟军队进行一场正面决战,他们的底气部分来自美国人的支持,但是法国人却没有意识到,甚至在第一个空降兵降落在奠边府的地面之前,这个作战计划就注定会失败了。

决定这场战役胜负关键的不是交战的双方,而是朝鲜战场——随着朝鲜战场的停战,中国军队终于可以放手向北越提供大量的枪炮、弹药和高规格的军事顾问团,而法国佬却对越盟的运输补给能力、伪装重型火炮的能力和拥有的野战炮、防空炮的数量严重估计不足。

奠边府战役同时也是世界军事史上最后一次,一支部队完全依靠空运补给进行战斗的战役。高卢公鸡们在严重低估对手的同时,又过度高估了自己的空中力量和空中支援能力。法军最近的主要空中基地距离奠边府超过了300公里,而法国人在顶峰时期,也只拥有不到100架的运输机和大约150架战斗机,而这些战斗机还要兼顾其他战区的支援任务。

C-119“飞行车厢”运输机,1947年成功试飞,1949年开始服役。

法国的三色旗在奠边府上空飘扬了5个半月,而在最后56天的围攻期间,法国的运输机飞行了6700架次,运送了6410吨补给品和物资,平均每天运送117吨(斯大林格勒战役期间,德国空军向被围困在城中的德军运送了6591吨的补给,每天超过94吨,持续了76天)。

那些少量的C-119型运输机还被用来向越盟的阵地空投凝固汽油弹,但是面对被春雨浇得透湿的丛林,过去无往而不利的凝固汽油弹的威力也大打折扣。

越盟军队的指挥官是武元甲将军,他听取了中国军事顾问团的建议(大家心里有数就ok了),没有急于发动进攻,而是进行了长时间的隐秘准备。北越军队不仅用数百门苏制高射炮和机枪成的火力网罩住了山谷上空,还艰难地把中国提供的重型火炮运到了法军阵地外围的火炮阵地上。

法国人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茫然无知。

1954年3月13日,准备已久的北越军队发起了猛攻,战斗才打响几个小时,法军防御线上的几个重要阵地就已经丢了,唯一的一条飞机跑道也在越军防空武器的攻击范围内了。战役开始后,法国空军出动了大约100架战斗机参加战斗,这些战机的大部分是法国空军飞行员驾驶的F8F型“熊猫”战斗机,还有一个海军飞行员驾驶的F6F型“地狱猫”战斗机中队参战。

一架法国海军的F6F-5型战机正从“拉法耶特”号航母上起飞,支援奠边府。

在56天的围攻期间,法军战斗机共出动了3700架次,其中海军占到了1/3,面对密集的防空火力,海军飞行员的表现比陆军的同行要勇敢得多,他们在遭到猛攻的阵地上空进行俯冲轰炸,一次次解救地面部队的同时,也遭受到了更大的损失和伤亡。

那些在奠边府上空飞行过的人都说,“越盟的高射炮比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的高射炮还要好,而且防空火力就和二战中盟军飞机在鲁尔上空遭遇到的炮火一样密集。”——法国空军损失惨重,48架飞机被击落,167架被击伤,还有14架在地面上被摧毁——本来法国佬的飞机数量就不足,这下子都快被打光了。

雨点般的重型炮弹从俯瞰奠边府的山头上砸到法军阵地里,一波又一波的北越士兵潮水般地冲击着法军坚固的防线,整个奠边府都在颤抖,3月28日,机场炮弹因为遭受严重炮击被迫停止使用,法国守军就只能依靠空投进行补给了。

发现自己性命攸关后,法国人垂下了高昂的额头,向美国人紧急求援。美国航母马上送来了25架经过改装的AU-1型“海盗”战斗机(注2)。这25架飞机由美国飞行员驾驶着从航母上起飞,降落到法国空军基地后移交给法国人,一同移交的还有飞机的零配件和机修师。

法国人拿到这些飞机后才发现,它们在朝鲜战场上被美国陆战队使用的太狠了,修理就用了一星期,直到4月25日,这批飞机才对越盟目标进行了首次攻击。但陷入重围的法国军队显然支撑不了多久了。

无论是远在巴黎还是就待在河内的法国官员们终于意识到,挽回战局的唯一可能,就是请求美国出动大批战机来进行猛烈的空中打击。

在核打击的边缘徘徊

美国人早就为武装介入法越战争做好了准备,已经部署在太平洋地区的第七舰队因为要防止中国进攻台湾而无法动弹。所以他们在1954年2月份新成立了第70特遣舰队,这支舰队将驻扎在菲律宾的基地,核心打击力量是配备有143架飞机的攻击航母“埃塞克斯”号和“黄蜂”号。

占领奠边府后不久,法国方面就建议由美国出动60-80架B-29轰炸机对奠边府周围越盟军队的阵地进行一次快速而且出其不意的空中打击(行动代号“秃鹫”),这些轰炸机将从菲律宾起飞,护航的战斗机群将从航母上起飞,以防中国空军出动战机拦截。

战争局势的恶化远远超出了美法两国的预期,为此美国加强了西太平洋地区的海军力量。4月初的时候,一共有八艘航母被部署在了日本、香港和菲律宾水域。其中的“拳师”号、“埃塞克斯”号和“黄蜂”号这三艘大型航母已经计划被用于越南地区的空中干预行动。

领头的就是“拳师号”航母,这张照片拍摄于中国南海,护航的驱逐舰正在加油。

为了迅速扭转战局,艾森豪威尔总统的一些顾问建议使用核武器,在日本的第六特混中队就装备了AJ型“野人”攻击机,这也是当时美国海军唯一一种可以用于执行核打击任务的舰载机。和公众认知不同的是,当时在关岛和菲律宾的B-29空军基地并没有部署核武器,因为在那个时候,只有航空母舰可以在美国本土之外携带核武器。

对奠边府投掷核弹的建议最终没有获得通过,因为经过认真讨论,总统发现,把围攻的北越军队和法国守军一起杀个精光,实属毫无意义的蠢行。

但是让美国的空中干预迟迟无法实施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始终无法和法国人达成令人满意的共识:美国政府并不想像法国人期望的那样单纯做一个随叫随到的空中炮台,他们更愿意直接出动海军和空军,但是前提就是美国人要在法越战争中获得相当分量的发言权。

其次,美国人一直担心会在北越上空遭遇中国空军的“米格-15”战斗机,如果中国空军真的出动,很快就可以把法国空军消灭的干干净净,这就会导致美国再一次被迫直接参战。

最后,美国佬不愿意独自干预,他们想拉着英国人一起,英国政府犹豫再三后宣布,在即将召开的日内瓦国际会议(主要内容是讨论朝鲜的未来)结束前不会参与任何联合作战行动。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溜走了。

地面战场上,近50000名北越士兵的凶猛进攻将法国人的顽抗打得粉碎,待在安全的河内的法军司令纳瓦拉严令法军不许投降,但最后一批坚固据点还是在5月7日被攻破。差不多有6000名法国和联军士兵在奠边府的战斗中丧生或是失踪,还有6452人受伤。北越军队俘虏了大约6500名法军士兵和4000名越南士兵。除了有73个十分了解当地地形的士兵得以逃脱外,奠边府的守军全军覆灭。

奠边府战役是法国政府面临的又一场屈辱的失败,但是并没有让在越南的法国军队元气大伤。虽然从飞机、飞行员和后勤补给方面来说,法国在这场战役中的损失是惨重的,但是法国在奠边府守军的数量只是相当于越南地区全部可用的法国联军部队数量的4%。

此役中实力不太强大的北越军队动用了自己一半的部队,并动用了绝大部分的后勤力量来进行支援保障。就在奠边府的法军升起白旗的时候,法国正在将越来越多的军事力量投入这个国家,同时来自美国的物资和补给也在快速增长。

法国人并没有在军事上遭遇决定性的失败,但在国内却失败得一塌糊涂,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物质上,法国人都不怎么支持这场战争。而刚刚脱离朝鲜战争泥潭的英国和美国都对冲突感到厌倦和恐惧了。

恰好,当时世界上的几个大国(包括了中国和苏联)都在日内瓦讨论朝鲜问题,越南的事情正好顺带一起了。但是在会议上,越南共产党想要借机占领2/3国土的打算没有得到苏联和中国的任何支持。于是乎,关于越南问题,一个奇怪的协议诞生了——没有任何一方签署协议,因为与会者对这个谈判结果都不满意。

根据《日内瓦协议》,北纬17°线将越南划分成了北越共产党政府和南越的反共政府,南北分治局面将持续两年,到了1956年7月,届时越南将通过国民选举组建统一的越南政府。

美国政府非常清楚,他们支持的任何一个南越反共候选人都不是胡志明的对手,别说整个越南,就是把半个越南让给共产党他们都接受不了。在美国政府支持下,南越的反共“民主”政府,公开宣布拒绝服从《日内瓦协议》,拒绝参加全国选举。

而在美国的包装下,几乎没有什么人支持的吴庭艳专制政权变成了“自由世界的守护者”。当它们受到威胁时,美国就会通过军事援助和经济支援计划直接介入干涉——这个决定,最终让美国卷入了一场持续了15年的烂仗和败仗。

注1:法国人在1888年完全征服了当时被称为“印度支 那”的地区,它包括了今天的越南、老挝和柬埔寨。在西方人的字典里,越南北部矿藏丰富的地区被称为东京,主要城市是河内。中部被称为安南,主要城市是顺化;而南部则被称作交趾,中心城市就是西贡。

注2:F4U-6战机的对地攻击特别改装型号,飞行员座舱下边额外安装了防弹装甲,安装一个而不是两个增压器。同时加装了翼下挂架,可以携带总重量4000磅(1814.40千克)的炸弹和火箭,还加装了4门20mm口径的机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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