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王淑英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3年的腊月,我永远记得那个雪花纷飞的早晨。要不是娘去村头菜地里摘青菜,要不是那声微弱的啼哭,我的人生怕是都不会有这样的转折。
那时候我25岁,在县城五金厂上班。自打爹去省城打工,家里就靠着我和娘操持。日子虽然紧巴,却也有滋有味。
说起我娘王淑英,那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巧娘子”。个子不高,瘦瘦的,走起路来却带着风,一双手更是能掐会算。村里老人都说:“淑英啊,你这双手,种个萝卜能开花,栽个白菜能结果。”
娘总是笑笑说:“地里刨食,哪能不用心?”
那天早上,娘去地里摘青菜,准备蒸馍馍时拌个小菜。天还麻眼,寒风刺骨。我在屋里烧火,听见娘急匆匆跑回来,怀里抱着个包裹,身上落满了雪花。
“大勇啊,快,快烧热水!”
我一看娘怀里抱着的是个婴儿,浑身发紫,嘴唇都冻得发青了。那小人儿瘦得可怜,用报纸包着,外面裹了层破棉袄,怕是冻了大半宿。
“这是谁家的孩子?”我问。
“地里捡的,要是再晚一会儿,这孩子就没气了!”娘手忙脚乱地拿热毛巾给孩子擦身子,又找出我小时候的棉衣裹上。
那会儿,谁家日子都不宽裕。我知道多一个人吃饭就是大事,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娘就瞪了我一眼:“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老孙家借点奶粉来!”
这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马寨村。左邻右舍都来看稀奇,七嘴八舌地议论。
张寡妇阴阳怪气地说:“淑英啊,你这是何必呢?养个闺女,那不是赔钱货吗?”
刘婶子也帮腔:“可不是嘛,这年头自家亲闺女都养不起,还捡别人家的?”
娘头也不抬,专心给孩子喂奶:“你们不心疼,我心疼。这么冷的天,不管她就是杀人。”
晚上,婆婆跌跌撞撞从北屋过来,一进门就叨叨:“这是折腾啥呢?家里吃饭的人还少吗?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啊!”
娘好声好气地劝:“娘,您看这孩子多可怜,兴许是个有福气的。再说了,咱家就大勇一个,有个妹妹作伴,热闹。”
婆婆气得直跺脚:“热闹?饭都吃不饱,热闹个啥!你等着你男人回来收拾你吧!”
果然,等爹的信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咱家又不是富裕人家,养活自己都费劲,还往家里添人?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可娘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给爹回信说:“你放心挣你的钱,家里的事我能顶。这孩子,我就是不管,这辈子都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就这样,小梅留了下来。这名字是娘给取的,说是梅花傲雪,有骨气。
别看娘平时省吃俭用,可对小梅却是实打实的好。每天给小梅煮鸡蛋,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我心疼娘,说:“娘,你也补补。”
娘总是笑着说:“我这老骨头不值当补,小梅正长身体呢!”
慢慢的,小梅长大了,水灵灵的一个姑娘,招人喜欢。她特别懂事,三岁就能帮娘摘菜,五岁就会自己叠被子。娘常说:“这孩子,就跟咱家的一样,一点都不生分。”
可村里人的闲话就没断过。李婶子看到小梅在村口玩,就拉着自己的闺女走开:“别跟她玩,她是个没人要的。”
我心疼妹妹,每次放假回家,都给她带好吃的。小梅就搂着我的脖子,甜甜地喊:“哥,你最好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1995年,爹在省城干活的时候受了风寒,拖着没去看病,最后发展成肺炎,没几天就走了。
这一下,家里顶梁柱倒了。我在县城工资不高,娘又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最要命的是,爹生病欠下一屁股债。
人情冷暖,这时候最明显。有些亲戚见了我们家,躲都来不及。村里人背地里嚼舌根:“这下好了,养个闺女不说,还落这么多债,这日子怎么过?”
小梅成绩一直很好,是班里的前三名。可她懂事得让人心疼,主动说要辍学去打工。这话一出口,娘就急了:“不行!说啥也不能耽误你念书。”
我也坚决反对:“妹妹,你就安心上学,家里有我和娘。”
小梅扑在娘怀里哭:“娘,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
娘抹着眼泪说:“傻孩子,娘不辛苦。你好好念书,这就是对娘最大的孝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小梅果然争气,考上了县城重点中学。娘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又发愁学费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小梅早就想好了办法。
她白天上课,晚上就在超市做收银员,周末还去给人家辅导功课。每次我回家,都能看到她伏案学习到深夜。娘心疼,让她少打工多休息,她总是说:“娘,我年轻,不累。”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娘在偷偷抹眼泪,问她怎么了,她说:“你的妹妹这孩子,自己省钱给我买了人参,说是补身子。我这心里啊,又甜又酸。”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村里人的闲话也少了。张寡妇看到娘,还主动打招呼:“淑英啊,你这闺女教得好啊!”
娘听了这话,脸上笑开了花:“是啊,我这闺女,比亲生的还亲。”
谁知道,祸事总是来得猝不及防。2001年的秋天,我在厂里加班,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直接就倒在了车间里。
送到医院一查,是先天性心脏病,必须马上动手术。医生说了,手术费至少要20万。这个数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娘跑遍了所有亲戚,能借的都借了,可还是差得远。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娘憔悴的样子,心里难受:“娘,要不就算了吧,我这命。。。”
“胡说!”娘红着眼睛打断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治!”
可亲戚们都说:“养别人家的闺女,这下遭报应了吧!”
就在这时,小梅突然拿出一沓存单,整整30万。我和娘都惊呆了。原来她这些年打工的钱,一分都没花,全都存了起来。
她跪在病床前,哭着说:“娘,哥,这些年你们把我当亲闺女、亲妹妹,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钱,我早就存着了,就等着有一天能用上。”
娘哭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把小梅搂在怀里:“好孩子,好孩子啊!”
我动手术那天,查出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医生说我的血型很罕见,全院能配型的,只有小梅一个。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就做了DNA检测。
结果出来的那天,我的手一直在发抖。报告显示,小梅竟然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原来,爹年轻时在外打工,和人家有了一段露水情缘,小梅就是那时候生的。
这个秘密像一颗炸弹,炸得我们措手不及。可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
没过几天,一个叫周红梅的女人找上门来,说她是小梅的亲生母亲。她穿着考究,提着名贵的包,一进门就跪在小梅面前:“闺女,这些年,妈对不起你啊!”
原来,当年周红梅和爹在工厂认识,两人好上后有了小梅。但周红梅的家里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威胁要断绝关系。年轻气盛的周红梅一赌气,就把刚出生的小梅放在了我们村的菜地里。
这些年,她后悔得几乎发疯,但又不敢来找。直到去年她丈夫去世,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她才鼓起勇气来寻女儿。
她掏出一张银行卡:“闺女,这里有200万,是妈妈对你的补偿。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屋子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小梅站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坐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我知道,她心里在流血。十八年的养育之恩,能用金钱来衡量吗?
周红梅见小梅不说话,又磕了几个头:“闺女,妈知道错了!这些年,我天天在噩梦中醒来,就怕你吃苦受罪。现在好了,妈有钱了,带你去城里住大房子,开好车,上最好的大学。。。”
“不用了!”小梅突然打断她,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稀罕你的钱。这些年,要不是我娘,我早就冻死在菜地里了。她才是我亲娘!”
周红梅一把拉住小梅的手:“闺女,你听妈说,妈知道亏欠你,以后加倍补偿。你王阿姨把你养大,妈也感激她。这样,我给她二十万。。。”
“够了!”小梅甩开她的手,“你以为钱能买来亲情吗?我娘半夜给我喂奶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发烧她背着我走十里路看病的时候,你在哪里?这些年她省吃俭用供我上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娘在一旁擦着眼泪:“梅啊,你亲妈也是有苦衷的。。。”
“娘!”小梅扑在娘怀里大哭,“我不认她,这辈子我都认你是我亲娘!”
周红梅瘫坐在地上:“闺女,妈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妈这一次吧。”
晚上,周红梅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张房产证和一份公证书,说是把她所有的遗产都转给了小梅。可那天晚上,娘一夜未眠。
我知道娘在想什么。血缘亲情,这是任何人都推不开的羁绊。小梅毕竟是周红梅的亲生女儿,现在亲妈有钱有势,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这对小梅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第二天一早,我们发现小梅的房间空了,只留下一张字条:
“娘,这些年你为我付出的,我永远都记在心里。我知道你和哥哥在想什么,可是在我心里,你们才是我最亲的亲人。我去外地打工了,等我挣钱了就回来。娘,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娘看完信,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这傻孩子,想去哪就去哪,只要平安就好。”
我扶着娘坐下:“娘,你说小梅这是什么意思?”
娘叹了口气:“她这是怕我们为难,更怕周红梅天天来纠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
可第二天,周红梅又来了。这回她没提钱的事,而是拿出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淑英,你看看这个。当年小梅生下来就查过血型,和她爸一样,都是熊猫血。这世上,有这种血型的人不多,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早就注定的?”
娘接过报告,手微微发抖:“你说的对,这是老天爷注定的。可你也该明白,这十八年,我早就把她当成了亲闺女。”
周红梅突然跪下:“淑英,我求你,让我也尽尽做母亲的责任,行吗?”
看着周红梅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亲生母亲也好,养母也罢,到底哪一种爱更重要?
娘默默地走进小梅的房间,抚摸着她用过的枕头,泪水又流了下来。
房间里还保留着小梅的一切。书桌上整整齐齐摆着课本,墙上贴着她画的画,床头还放着一个布娃娃,是娘亲手给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