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队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不久前,美中航空遗产基金会主席格林和飞虎队老兵哈里·莫耶、麦克马伦共同致信习近平主席,介绍基金会和飞虎队老兵支持推动中美友好交往的情况,表示将传承和弘扬中美合作的宝贵精神财富。
9月12日,习近平主席复信格林、莫耶和麦克马伦。复信中,习近平强调,追忆往昔,中美两国人民在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斗争中同仇敌忾,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结下了深厚友谊。展望未来,中美作为两个大国,对世界的和平、稳定与发展负有更加重要的责任,应该也必须实现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中美关系的希望在人民,基础在民间,未来在青年。新时期中美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需要新时期飞虎队员的参与和支持,希望飞虎队精神能够在两国人民之间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飞虎队老兵参观柳州市壶西实验中学。来源/新闻栏目《东方时空》大国来信·传承飞虎队精神截图
那么,飞虎队当年究竟谱写了一段怎样的不朽传奇呢?
中国空军最黑暗的时代
1940年,抗日战争已经进入最为艰难的第四个年头。枣宜会战中宜昌沦陷,日军以此为基地开展对陪都重庆的大轰炸;9月,日本海航最新型的零式战机进驻汉口机场,一次空战就击落击毁中国空军34架老式苏制驱逐机中的24架,一批经验丰富的中国飞行员壮烈殉国。随着《苏日中立条约》的突然签署和苏日媾和,曾经发挥重要作用的苏联空军支援人员及装备也开始撤离,使得已经消耗殆尽无法补充的中国空军陷入绝境。
在中国某处,当空袭警报拉响时,配备降落伞的美国飞行员们飞快地跑向他们的战机,升空驱赶来犯的日军飞机
在半年时间里,重庆遭受了数千架次的轰炸。“日本轰炸机像加拿大天鹅在春天从路易斯安那州飞向北方一样,摆着漂亮的V形阵……数百枚银光闪闪的燃烧弹洒落,大火昼夜不息。”这一切都被退役少校陈纳德目睹。作为前美军航空战术学校教员,他目睹了这支小型空军逐渐被消耗的全过程。
20世纪30年代,受意大利人杜黑的“制空权”理论影响,“轰炸机制胜论”在欧洲颇为盛行,英国首相鲍德温等政客都公开为之摇旗呐喊。美军也把重点放在水平轰炸技术上,力主战斗机俯冲轰炸的陈纳德郁郁不得志。但在中国,他却得到了蒋介石及宋美龄的信任,重操旧业承担起飞行员训练的老本行。1940年冬,在昆明航校担任顾问的陈纳德受委托前往美国,协助外长宋子文和驻美大使胡适,接洽美援航空武器的问题。陈纳德首先利用其个人人脉和多方斡旋,终获罗斯福总统授权,效法“不列颠之战”中的“老鹰中队”,以非官方渠道秘密组建一支500架飞机的志愿军,帮助中国尽快恢复已经消耗殆尽的空军。
缝在飞虎队飞行员制服上的字幅,用来指示军民救护被击落的飞虎队员
这支部队完全是燃眉之急下的急就章,第一批运抵的战机是100架原本经澳洲运往英国北非战场的P-40战机,飞机匆匆涂上中国军徽,但仍然保留了英国沙漠黄和橄榄绿的迷彩,还有少数洛克希德赫德森和道格拉斯A-20也是截留的英军飞机。而第一志愿大队的100名空勤人员,则与“老鹰中队”从社会青年中招募不同,全部是有经验的美军飞行员。按照国际中立规则要求,所有的美籍飞行员均需先办理退役手续,与美军官方厘清关系,然后再与中国中央飞机修理公司签署合同,成为该公司的雇员,并持民间护照以游客的身份前往中国。自此,这些美籍空勤人员将不再听命于美国军队的指挥,他们的正式身份将成为中国空军美籍志愿飞行队员——也就是后来的“飞虎队”。
陈纳德的预期是在美国非官方的稳定渠道援助下,通过《租借法案》援助的美制飞机和志愿飞行员组成技术队伍,帮助中国培训和重建空军。但战事的发展迅速超出了预期,当志愿大队还在缅甸组装战机开展训练时,太平洋战争就全面爆发了。珍珠港遭到突袭,日军席卷南洋,兵锋直指印度,滇缅公路的重要性凸显。刚刚成型的这支小部队变成了护路队。
陈纳德将仅有的三个中队一分为二,两个中队驻扎滇缅公路的终点——昆明,一个中队派驻公路另一端的仰光,在那里协防英国空军。在昆明,“飞虎队”击落4架从河内来袭的日机,使昆明安享了一段时间的宁静。在仰光,“飞虎队”一次就击落日军8架九七式重轰炸机和5架九七式战斗机。1941年的圣诞节,日军派出88架轰炸机和战斗机再次空袭仰光,志愿大队只剩12架P-40,真正的以寡击众,但却击落了10架日机。
这些小胜逐渐积少成多,在中美英盟军将士中形成了深刻的印象,虽然此时滇缅地面战局的失败已经无法挽回,远征军撤往缅北野人山,志愿大队也面临着最为困难的时期,留在缅甸的P-40战机损耗到只剩4架。但志愿大队还要按照军方高层的要求,每天飞掠被围困的步兵部队头顶来鼓舞士气。随着滇缅战役的失利,“飞虎队”摧毁了怒江上日军搭建的浮桥,扼杀了日寇进攻云南的企图。
铝与血的基因
志愿大队的飞行员主要来自美国陆军航空兵、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根据美国海军公开的文献表明原计划要招募300-400人来华,但在珍珠港事件前只完成了第一批100人的招募。从履历来看,这是一群了不起的飞行员,有西点毕业生,有企业号航母的飞行员,也有邮政飞机的货机驾驶员。这些年轻人为了金钱、荣誉或者战斗的刺激来到中国,莽撞散漫而勇敢。
志愿大队的风气和驻欧美军飞行员有相当不同,为了破坏日军的电话线,他们会像中国飞行员那样节约子弹,贴地低飞用机翼割断电线。在日军强渡怒江时,飞行员大卫·希尔受命率4架P-40战机孤军突袭,在高差1600米的藏南险峻河谷中,连续4天轰炸将日军浮桥和工兵炸瘫,彻底断绝其过江入侵的企图。飞行员詹姆斯·霍华德在后来离开转调欧洲战场为轰炸机护航,曾遭遇30多架德国战机并击落其中6架,目击此景的轰炸机乘员这样评价他:“仿佛整个德国空军都升空了,但我们那一架野马战机扑上去和他们单挑,上上下下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就是一支军队。”
1943年,美国空军地勤人员在中国组装美国共和飞机公司生产的P-43战斗机
志愿大队从建立到解散,在7个月的空战中出现了19位王牌飞行员,击落日机229架,而自己只折损了22名飞行员和地勤人员,接收的129架P-40战机损失了78架,和盟军其他阵线相比有着较高的交换比。
1943年,“飞虎队”3名王牌飞行员在英国驻美国大使馆接受杰出飞行勋章
牛鞭末端的航空队
“飞虎队”的辉煌很快被美国本土用来正面宣传。在日军凌厉的攻势下,珍珠港的装甲战舰被打断脊梁翻沉港内,麦克阿瑟丢下几万菲律宾的驻军败走澳洲,香港和新加坡在短暂的抵抗之后都纷纷沦陷,而这支活跃在滇缅地区的小型孤军的表现却显得格外突出。
珍珠港事件三个月后《生活周刊》某期杂志里,曾经展现过这样鲜活真实的40年代。翻过一篇讲童星秀兰·邓波儿成长烦恼的八卦新闻,接下来是大幅的图片报道:芒果林中简陋的中央飞机修理公司,摔得稀烂的日本飞行员,涂着鲨鱼头的掉漆战机,开吉普叼烟卷的老美。报纸广告上用整版展示陈纳德给通用汽车的书信:“在滇缅战场上我们用贵厂发动机驱动的战机击落200架敌机,没有因为发动机故障丢失过一架飞机,望再接再厉,中国陆军美籍航空志愿飞行队,陈纳德中校。”
“飞虎队”已经成为美国人民的明星,但此时的志愿大队也到了无法作战的低谷。然而,以寡击众的最艰难时期也已经过去,美国的战争机器全面启动。实际上,珍珠港事件的当月,美国军方已经决定将这支编外的“志愿军”重新归建。
陈纳德自然不愿意将这支本属于中国空军的独立力量拱手交给美军,何况当下滇缅战事如此紧迫。更为可恶的是,来接班的居然是导致他离开美军航校的死敌比塞尔中校,一个“轰炸机制胜论”者。此人并不熟悉中国战场,如果他担任驻华美军航空兵总指挥,那将是一场灾难。但中缅印战区最高指挥官史迪威将军和陆军航空队司令阿诺德将军施加了压力,威胁将切断志愿大队本来已经非常脆弱的补给。
1942年3月,在蒋介石、宋美龄、史迪威和比塞尔的会谈中,蒋介石坚持未来的美军驻华航空队仍然由陈纳德指挥,意见被史迪威接受。驻华美军航空队将改编为一支美军航空特遣部队,由已经提升为准将的陈纳德指挥,原定接管这一职务的比塞尔担任驻印度的第10航空队指挥官,成为陈纳德的上司。一些老队员因为厌恶比塞尔,申请脱离志愿大队返回各自原来的陆海军部队服役。
抗战期间,蒋介石、宋美龄与“飞虎队”陈纳德将军合影。
陈纳德的几个主要中队长留了下来,成为新成立的特遣队第23大队的中坚——这就是新的“飞虎队”。陈纳德将军还动用东方式的谋略,申请让比塞尔的第10航空队第16中队来昆明轮战,并借机将这支部队纳入自己旗下,再未归还。在接下来的9个月里,飞虎队又击落了149架来袭的日机,并向华南、缅甸和印度支那的日军倾泻了数百吨的TNT。
1943年1月的卡萨布兰卡会议上,罗斯福总统鉴于志愿大队的突出战绩,以及杜利特轰炸东京取得的奇袭效果,认为轰炸日本将极大地鼓舞中国人民的士气,因此特批成立驻华美军第14航空队,陈纳德为少将指挥官。
卡萨布兰卡会议后,盟军领导人视察在中国的美国空军部队,路过一架P-40战斗机时的合影
陈纳德战术
第14航空队的战术,明显带有当年滇缅作战的影子。中国军民先在靠近敌占区的前方建立秘密的前进机场,储备油料和弹药,美军每日派出远程的P-38战斗机对日占区后方的基地进行照相侦察,把握日军车站、渡口和机场的动态,一旦发现机会就派战斗机进驻前方机场,以此为跳板发动出其不意的远距离突袭。
同时,陈纳德还利用中国的战略纵深建构出一套遍及乡村城镇的空袭预警网络防卫日军的空袭,并得到了中国民众在人工和后勤上的全力协助。那是一幅欧洲战场上看不到的军民一体抗战场景,没有推土机和压路机,中国劳工用石磙碾平泥土跑道,用锄头铁锹和柳条框建设油库和弹药库,小孩子们偶尔还可以得到美军散发的糖果巧克力。民工是第14航空队最有效的武器之一,地面作战被日军攻克一些机场,新的前线机场很快又会建成。日军飞机来轰炸过后,民工立刻前去挖土修补弹坑,好让空中的战机能安全返航。从老河口的前线机场出发可以威胁到北平、徐州、南京和上海,而从湖南衡阳和遂川的基地出发,则可以威胁到台湾海峡。
1944年3月31日,一群不同族裔民工奋力拖拉一个巨石碾子滚过跑道,用血肉之躯铺筑通往民族解放之路
自此开始,陈纳德终于可以将其战术轰炸理念付诸实施,北起济南—黄河一线,南到河内仰光,东至台湾本岛,西跨香格里拉和怒江,一支混编的战术航空队成为主宰。与盟军在意大利登陆相呼应,中国空战的转折点来了。
空袭台湾是中美空军多年的愿望。“第一次飞临日本上空的,是中国空军。而第一次空袭台湾的,也是中国的空军。”早在1941年,陈纳德就曾策划由“飞虎队”来空袭日本本土,如果那次获得成功,则后来杜利特也无须冒险空袭东京了。
第14航空队突袭台湾新竹基地,是一场将上述战术发挥到极致的硬仗。P-38侦察机对台湾进行了600多次照相侦察;江西遂川的秘密基地储备了足够的炸弹和油料;新式的P-51野马机也进入了第14航空队。在大卫·希尔的指挥下,先起飞一批老式的P-40战机作为佯动欺骗日军,主力的B-25机群和护航的P-51、P-38机群则从遂川起飞,低空飞行近1200公里,成功对新竹基地进行轰炸,将日军海航基地及其空中训练的若干战机击毁。
这次轰炸直接导致了1944年日军的“一号作战”,日军以40万兵力猛攻从湖北到华南的各个中美空军前进机场,并夺占了威胁最大的江西赣州与遂川、广西的桂林和柳州等基地。如果说日本海军的“神风特攻”是美国海军节节逼近下的顽抗,“一号作战”则可以视作第14航空队直接威胁日本本土情况下,日本陆军的孤注一掷。在“一号作战”中,第14航空队的战机在恶劣的天气和低能见度情况下,依靠简单翻译成英文的粗略地图,冒着日军的防空炮火反复出击,重创了湘江流域的日军地面部队。
每当第14航空队的战机出现在上海南京等敌占区中心城市,在中山陵燕子矶上空与日机接战,涂有星徽的战机绕城低飞时,城区市民纷纷不加躲避地在屋顶观战,江上船夫亦大胆站在船头招手。饱受战争摧残的国人明白,日本人的日子不长了,我们的军队很快就要打回来。中美航空部队已经不再是一支单纯的战术单位,而变成中国和盟国的象征。
到太平洋战场胜利之日止,第14航空队保持了1:7.7的优势交换比,即每击落击毁7.7架日机才损失一架美机。在中缅印战场上有超过4000架日本战机被摧毁,110万吨的日军运输船被炸沉江海,1000多台铁路机车和近5000辆各式运输车辆被中美空军战机打成废铁,此外还摧毁了数百座桥梁。其中2054架日机,超过一半对地攻击的战果来自第14航空队。中国天空最困难的时期已经成为历史。
飞虎血脉的传承
1945年8月1日,第14航空队指挥官陈纳德将军离开了这个他战斗了8年的国度。去机场途中,成千上万的中国军民走上重庆街头送行,陈纳德的司机深受触动,关上发动机。而热情的送别人群将专车一路推到了机场。
1945年4月4日,在中国的美国陆空军第14航空队军官参加纪念仪式
“飞虎队”的得名来自于最早美籍志愿大队战机上的鲨鱼头涂鸦,后来由迪士尼公司设计了带翼小老虎的大队徽章。从狭义上讲,“飞虎队”应特指美籍志愿大队以及之后的第14航空队第23大队。但热情的中国民众和记者将其推而广之,整个第14航空队,所有抗战期间驻华美国航空兵都受到了同样待遇,包括保卫滇缅航线、抗战后期移师中国昆明、柳州航空站的第10航空队;装备B-29超级空中堡垒驻防于成都周边,轰炸日本本土、台湾岛的第20航空队轰炸机部队,乃至1944年进占菲律宾轰炸中国东南沿海的第5航空队等,这些美军部队都佩戴了中国战场特有的“军民一体协助”证章。
但真正的“飞虎队”只有一个,和参加不列颠空战的美籍“老鹰中队”一样(后来发展为美空军战斗机第4大队),作为这场艰苦战事中最早的老鸟而被传承。70年后,美国空军第23战斗机大队的A-10“雷电II”攻击机仍然保留滇缅战场的“鲨鱼头”,并在尾翼上标有FT字样(飞虎队的首字母缩写),成为美国空军唯一的特例。
新闻栏目《东方时空》大国来信·传承飞虎队精神截图
(本文作者王晓云,摘编自《国家人文历史》2015年4月下,原标题为《每击落击毁7.7架日机损失一架美机“飞虎队”传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