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咱们胡同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总飘着老刘家饺子的香。那会儿我才上小学,书包还是妈给缝的帆布的,放学路过饺子店,准能闻见韭菜和猪肉混在一起的味儿。
老刘爷爷总坐在店门口剁馅,案板被他剁得发亮,手起刀落的声音特别有节奏。他个子不高,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给笑容刻下的痕迹。最让人记住的是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剁馅时稳当,包饺子时灵巧。
老刘奶奶在里头和面,她穿着蓝底碎花的围裙,头发总是整整齐齐地盘着,手上沾满面粉也不嫌弃。她见了我就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小雨来啦?今儿想吃啥馅的?”
那时候一块钱能买四个饺子,我揣着妈给的两块钱,总能吃到十个。为啥是十个?因为老刘奶奶总悄悄多给我包两个,还会冲我眨眨眼:“多吃点,长身体呢。”
店里的桌子是老式的木头方桌,上面有些油渍,擦不掉了,却让人觉得特别亲切。凳子是长条凳,一条能坐三个人,冬天冰凉,但老刘奶奶总会给每个凳子垫块旧棉垫。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块门帘,蓝白条纹的,风一吹就飘起来。冬天掀开门帘,扑面而来的是热气和香气;夏天掀开门帘,能看见老刘爷爷在擦汗,可案板上的动作一点不慢。
有时候去得晚了,老刘爷爷就说:“小雨啊,今儿韭菜馅的卖完喽,要不给你包个白菜猪肉的?”我点点头,其实在老刘家,啥馅的都好吃。
上了初中,学校远了,但每周末总要去吃一顿。那会儿老刘奶奶添了个玻璃柜台,里面摆着现成的饺子,一排排的,白生生的,像小船一样。老刘爷爷总说:“现成的没有现包的好吃。”可每次我去,玻璃柜台里的饺子总是不够卖。
高中那会儿,学习紧,去得少了。有次考试完,特别想吃饺子,跑去店里,老刘爷爷一眼就认出我:“个子蹿这么高了!”他的头发白了不少,可手上剁馅的动作一点没变。
那天老刘奶奶包了一个特大号的饺子,说是为了庆祝我考试结束。我一口咬下去,里头的汤汁都快溢出来了,热乎乎的,幸福得很。
上大学的时候,离家远了,一年也就回来过年。每次回来,第一顿饭准是去老刘家。店里添了空调,可那个蓝白条纹的门帘还在,只是褪了色。老刘爷爷的案板换了新的,可剁馅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
记得最清楚的是我谈恋爱那会儿,带着对象去吃饺子。老刘奶奶笑得合不拢嘴,非要多包几个:“长得真俊,跟咱们小雨般配。”那天的饺子格外鲜,连调料都是老刘爷爷特意调的。
结婚那年,老刘奶奶包了满满一盒饺子,说是份子钱。我抱着那盒热乎乎的饺子,突然就红了眼眶。饺子是三鲜馅的,他们说是用了一早上包的,要趁热吃。
后来有了孩子,日子过得飞快。今年暑假,带着儿子回老家,想着得让他也尝尝老刘家的饺子。一转弯,就看见店门口贴着转让的告示,红纸白字,刺眼得很。
推开门,蓝白条纹的门帘已经不在了。老刘奶奶还是系着那件蓝底碎花围裙,可头发全白了。她还是笑,可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小雨来啦?这是你家小子吧?长得真像你小时候。”
老刘爷爷坐在他的案板旁边,手里握着菜刀,可案板上是空的。见我进来,他放下菜刀,抹了把脸:“大夫说我这手啊,不能再剁馅了,关节的毛病。”
“那您歇着,我来!”我卷起袖子就要去拿菜刀。老刘爷爷摆摆手:“不中,不中,这最后一天了,得我自个儿来。”
原来老刘爷爷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儿子在外地打工,想接二老过去。这一处店面攒了半辈子,就指望给儿子留个念想,可儿子在外面买了房,说是再也不回来了。
那天店里特别忙,好像全胡同的人都知道老刘家要关门了。有人买了五十个带回家,说是要冻起来;有人专门从外地赶回来,说是要吃最后一顿;还有人红着眼圈说:“这味道,以后上哪儿找去?”
老刘奶奶还是一个一个包着饺子,可能是眼睛花了,有些饺子褶子不像从前那么整齐了。我儿子坐在长条凳上,扒拉着碗里的饺子说:“奶奶,这个饺子长得不好看。”
老刘奶奶笑了:“是啊,奶奶老了,手笨了。”说着,她从案板上拿起一个刚包好的饺子,放在儿子碗里,“这个好看,给你吃。”
墙上的照片还在,都泛黄了。有穿着校服来吃饺子的学生,现在都当家长了;有年轻夫妻来吃饺子,现在都抱孙子了;还有我结婚那天,老刘爷爷奶奶站在店门口的合影。
收拾店铺的时候,老刘奶奶让我把照片都取下来带走。我说不用,您留着。她摇摇头:“带走吧,这些都是回忆,搬家的时候怕碰坏了。”
最后一碗饺子,是老刘爷爷亲自下的。他的手有些抖,但每个饺子都煮得恰到好处,表皮晶莹,底下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皮。
天快黑的时候,街坊们都来送别。有人给老刘奶奶打下手收拾店铺,有人给老刘爷爷捶背。我儿子突然问:“爸爸,为什么饺子店要关门啊?”
我蹲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发紧。老刘奶奶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因为爷爷奶奶老了,得去找儿子了。”
关门的时候,老刘爷爷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案板,那上面的刀痕清晰可见。老刘奶奶摘下围裙,叠得整整齐齐的。街对面的霓虹灯亮了,照在老店的玻璃窗上,映出两个佝偻的背影。
三十年的老店就这样关门了,带走的不只是一个饺子店,更是一代人的回忆。你还记得儿时常去的哪家店铺?它们现在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