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夏天，老天爷跟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往下砸阳光。我站在温州火车站的广场上，浑身上下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背包里装着老妈给我煮的几个咸鸭蛋，还有一叠皱巴巴的求职介绍信。

我叫陈建国，是浙江台州下岙村人。这年头，像我这样的农村娃，高中毕业后要么考大学，要么就在家种田。可我家里情况特殊，我爹得了肝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我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看着老爹难受，所以才跑到温州来打工。

说起温州这地方，可真是个神奇的所在。这里的人做生意有一套，听说连擀面杖都能卖出黄金价。我寻思着，要是能在这儿学点本事，没准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火车站前面支着个破旧的铁皮棚，里面挤满了和我一样的打工仔。大家脸上都写满了对未来的迷茫，手里攥着从老家带来的盘缠，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骗了去。

“喂，小伙子，找工作啊？”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

我警惕地看着他：“是啊，大哥。”

“正好我认识个饭店老板，要招学徒，包吃包住，工资虽然不高，但是能学到手艺。”

我心想，学门手艺也好，总比漫无目的地瞎转悠强。于是跟着这个自称老王的中年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家叫“金满楼”的饭店。

饭店不大，但是生意还不错。店里飘着阵阵肉香，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老王把我介绍给了店老板徐大海，一个膀大腰圆，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家伙。

“小陈啊，看你老实巴交的样子，以后就跟着阿根师傅学做菜。不过新人要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你可别嫌累啊！”徐老板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精明。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金满楼的学徒生涯。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打扫卫生、洗菜、切配料，忙得脚不沾地。厨房里热气腾腾，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可我心里却美滋滋的，因为阿根师傅人不错，只要有空就会教我几手刀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慢慢适应了饭店的生活。直到那天中午，我正在后厨给阿根师傅打下手，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这桌的红烧肉，加急！”

那声音让我愣在了原地，菜刀差点没握住。我探头往外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端着托盘的服务员，不是别人，正是我高中时的班花吴玉婷！

要说这吴玉婷啊，那可是我们县一中的风云人物。她爹是县里有名的中学教师，家境殷实，人又长得水灵，追她的男生能从教室排到操场。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她爹突然得了重病，没几个月就走了。后来听说她们家因为救治欠下了一屁股债，这才知道她退学了。

看着眼前的吴玉婷，我心里直打鼓。她身上穿着饭店统一的白衬衫黑裙子，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虽然比高中时消瘦了些，但那股子倔强劲儿一点没变。

“玉婷！”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陈建国？真的是你啊！”

就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阿根师傅的吆喝声就传了过来：“小陈，发什么呆呢？赶紧把葱姜蒜切了！”

“来了来了！”我赶紧应声，可心里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那天晚上打烊后，我特意等在后门。果然，穿着便服的吴玉婷从里面走了出来。

“等我呢？”她笑着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要不要去吃个夜宵？”

温州的夜市很是热闹，我们找了个大排档，要了两碗阳春面。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吴玉婷搅动着面条，轻声说：“还能怎么样？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我得出来赚钱啊。”

“那。。。你妈妈呢？”

“在老家带我弟弟。”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你呢？听说你考上大学了啊？”

我叹了口气：“考是考上了，可惜。。。”

“可惜什么？”

“我爹得了肝病，需要手术。学费和手术费，只能选一个。”

吴玉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陈建国，你还记得高中时咱们的梦想吗？”

我愣了一下。那时候，我们都喜欢趴在教室后窗台上，看着远处的山峦发呆。我说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店，她说要当个服装设计师。现在想来，真是年少轻狂啊。

“记得，怎么不记得。”我苦笑着说，“可是现实和梦想差得太远了。”

“不，我觉得现在正是机会。”吴玉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不是在学做菜吗？我这段时间也学了不少经营的门道。要不。。。咱们一起干？”

我一口面条差点噎住：“啥？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你看，我这几个月的工资都攒着呢，再加上你的，咱们慢慢攒，说不定真能开个小店！”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我忽然感觉心里暖暖的。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班花，现在竟然要和我这个穷小子一起创业。

从那天起，我和吴玉婷就开始了省吃俭用的日子。我们住在离饭店最远的地方，因为那里房租便宜；吃饭就在店里解决，每顿都是最便宜的员工餐；就连看到街边好看的衣服，也只是远远地瞄一眼。

日子虽然苦，但是我们心里都有个盼头。每天下班后，我们就坐在后巷的台阶上，掰着指头算存款。那时候收音机里正放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吴玉婷总是跟着哼，说这歌词写得真好，以后我们的店一定要放这首歌。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我们居然真的攒了五千块钱！要知道，这可是很多人一年的工资啊。我们高兴得像两个傻子，在街上转了好几圈，连晚饭都没吃就跑去看铺面去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们准备找个合适的店面时，一个自称做餐饮生意的老板找上了门。他说愿意投资我们，还给我们看了他在其他城市开的连锁店的照片。我们被他画的大饼迷住了，就把所有积蓄都交给了他。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个王八蛋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的血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吴玉婷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也是又急又气，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更糟的是，我爹的病情突然加重了。我妈打电话来说，再不做手术就来不及了。

我整个人都蒙了，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发呆。这时候，吴玉婷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这是我的工资，还有一些首饰钱，你先拿去给叔叔治病。”她说着就要把信封塞给我。

我一把推开：“不行！你自己还有弟弟要养。。。”

“你别婆婆妈妈的！”她瞪着我，“你爸的命要紧！等叔叔病好了，咱们再重新开始！”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这样，我拿着吴玉婷的钱回了老家。手术很成功，我爹保住了命。当我再回到温州时，吴玉婷还在金满楼当服务员，见到我就笑：“怎么？这就认输了？”

我摇摇头：“不会认输的。这次我们要更努力，而且要更小心。”

于是，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奋斗。这一次，我们不敢轻易相信别人，每一分钱都要掂量再掂量。徐老板看我们这么拼命，也经常指点我们一些经营之道。

终于在1987年春天，我们在一条小巷子里租下了一间二十平米的铺子。装修很简单，桌椅板凳都是我们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墙上就贴了几张明星海报，显得格外简陋。

开业那天，我们只准备了四个菜：红烧肉、青椒炒肉、番茄蛋汤和炒青菜。价格比其他地方都便宜，但是分量十足。让我们没想到的是，第一天就有不少客人光顾，都说味道不错。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忙碌，但是格外充实。我在厨房里忙活，吴玉婷在外面招呼客人。她总是笑眯眯的，跟每个客人都能聊上两句，慢慢地就有了不少回头客。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1989年。我们的小店已经有了些名气，每天都是座无虚席。我和吴玉婷也从当初的老板变成了“陈老板”和“吴经理”。

看着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时常感慨万千。那个在火车站迷茫的年轻人，那个在后厨切菜的学徒，那个被骗了钱还要硬着头皮往前闯的傻小子，都已经是过去时了。

现在的我，已经在温州开了好几家连锁店。每次去外地开新店，我都会带着吴玉婷一起去。她总是笑我：“看把你能的，以前端盘子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神气。”

说起端盘子，我就会想起那年在金满楼后巷的日子。那时候我们穷得叮当响，但是心里充满了希望。现在虽然日子好过了，可是那种单纯的快乐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吴玉婷，或者遇见了却因为害怕困难而放弃了，现在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在哪个后厨里切菜？会不会已经回老家种田？又或者，已经在社会的大染缸里随波逐流？

这些问题，我始终没有答案。我只知道，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在那家破旧的饭店里，我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人。她不仅是我的初恋，更是我人生的贵人。

现在我们都老了，头发也白了。但每次去新店视察，我们还是会放那首《小城故事》。吴玉婷依然会跟着哼，只是声音不再清亮，却多了几分沧桑。

人生就像是一道菜，有苦有甜，有酸有辣。关键是你要找到那个愿意和你一起品尝的人，然后相信她，支持她，陪伴她。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会为了梦想放弃现实的安稳吗？你会相信一个曾经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吗？你会放下所谓的面子，从最底层做起吗？

其实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机会来临时，你是选择勇敢地抓住，还是害怕地退缩。

今年是2024年，我和玉婷的快餐连锁店已经开遍了温州。每次我们去新店巡查，她总是笑着说：“记得那年你在后厨给我打菜时，手抖得像筛糠一样。”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盘子都端不稳的穷小子，现在也能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了。

不过，最让我感动的不是事业的成功，而是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那份单纯的信任从未改变。记得去年，一个记者采访我们的创业故事，问我们为什么能够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个规模。

吴玉婷想都没想就说：“因为我们都是傻子啊，傻到相信对方，傻到不知道害怕。”

听到这话，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是啊，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都是不懂世故的傻子，可正是这份傻气，让我们守住了最珍贵的东西。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洒在店门口的招牌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个站在温州火车站的午后，记得那个在后巷台阶上数钱的夜晚，记得那个被骗后痛哭的黄昏。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选择站在那个火车站吗？我还会跟着老王去金满楼应聘吗？我还会为了那个看似不可能的梦想，倾其所有去拼搏吗？

这些问题，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但我知道，人生最珍贵的，不是你最终到达了哪里，而是在漫漫长路上，你遇见了谁，经历了什么，收获了多少。

夜幕降临，店里的收音机又响起了那首熟悉的《小城故事》。我看着正在清点今日营业额的吴玉婷，她的头发已经有了些许白丝，但笑容依然如当年般明媚。

突然，我很想问问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如果你遇到了一个愿意和你一起奋斗的人，你会珍惜吗？如果青春重来一次，你愿意为了梦想放手一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