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春天,我叫张根生,在樟树镇上的“文明理发店”当学徒。说起我为啥要去当理发学徒,这还得从我爹说起。我爹是西岭村有名的木匠,人称“张木匠”。在我们村,谁家要是请我爹打家具,那就等于给自家的门面上贴了金。
可我这双手啊,却是一点也没有继承我爹的手艺。小时候,我爹让我帮他钉钉子,结果我不是把钉子打弯,就是把木头给敲裂了。我爹气得直跺脚,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不孝子,连祖传的木匠手艺都学不会,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起手艺这个事,我心里也着急。我今年22岁了,村里和我同龄的小伙子们,要么去城里打工了,要么在生产队里干活,要么就跟着爹娘学手艺。可我呢,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整天游手好闲。
我妈心疼我,常常对我说:“根生啊,你要不去镇上找个营生吧?总这样在家里晃荡,也不是个事啊!”
就在我发愁的时候,我二舅告诉我,说是樟树镇上的“文明理发店”在找学徒,问我要不要去试试。我一听,这倒是个好主意。理发这活计,看起来也不难,不就是拿把剪子咔嚓咔嚓吗?于是,我就来到了“文明理发店”。
李师傅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理发师,他说话不多,但手艺特别好。他收我做学徒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剪头发和砍柴不一样,得有耐心。”
我在理发店里整天打杂,扫地、擦镜子、给客人打热水。李师傅说,要想学手艺,得先从最基本的做起。我也不着急,反正现在有个营生了,总比在家里游手好闲强。
每天早上,我都骑着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从西岭村到樟树镇。路上要经过一片油菜地,春天的时候,金黄的油菜花开得热闹,空气里都是油菜花的清香。
这一天,我正在给一个客人打热水,忽然听见店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我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姑娘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村的杨桃花。说起杨桃花,那可是我们方圆几个村子里都有名的美人。她在镇上供销社上班,经常骑着自行车从我们村经过,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偷偷地议论她。
杨桃花长得水灵,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话的时候还有两个小酒窝。她穿着一件湖蓝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脚上蹬着一双白布鞋,整个人显得特别清爽。
“李师傅在吗?”杨桃花问道。
我赶紧放下手中的热水壶,结结巴巴地说:“李。。。李师傅今天有事出去了,说是。。。说是下午才回来。”
“那你会理发吗?”杨桃花问我。
我心里一紧,其实我这段时间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理发技术。李师傅说我手艺还不够熟练,让我多练习。可是今天,看着杨桃花那期待的眼神,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会。。。会一点。”
“那太好了,帮我剪个头发吧。”杨桃花说着就坐在了理发椅上。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给杨桃花剪头发,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啊!我深吸一口气,拿起喷水壶,开始给她的头发喷水。
这时候,我才发现杨桃花的头发又黑又亮,像丝绸一样顺滑。她的发质特别好,轻轻一梳,就能梳得整整齐齐的。
“根生,你手艺怎么样啊?可别把我的头发剪坏了。”杨桃花从镜子里看着我,笑眯眯地说。
“放心吧,我。。。我一定会小心的。”我擦了擦手心的汗,拿起剪刀。
可是,就在我准备下剪的时候,我的手突然开始发抖。我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反正就是控制不住。剪刀在杨桃花的头发上划过,“咔嚓”一声,一大撮头发掉在了地上。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杨桃花也发现不对劲了,她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张根生,你把我的头发剪成什么样了?”
我手忙脚乱地拿起镜子,给她看后脑勺。只见她原本齐肩的秀发,现在左边比右边短了一大截,就像是被人啃过一样。
杨桃花的眼睛瞪得老大:“张根生,你完蛋了!”
我吓得赶紧后退几步,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我赔钱。”
杨桃花从理发椅上跳了下来,双手叉腰站在我面前:“赔钱?你以为赔钱就完事了?这可是我的头发啊!现在整个镇上的人见了我,不都得笑话我吗?”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那。。。那你说怎么办?”
杨桃花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样吧,你要么赔我两百块钱,要么。。。。。。”
“要么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两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在理发店当学徒,一个月也就挣十几块钱。
“要么,你当我专属的理发师,一年之内,每个星期都得给我免费理一次发!”杨桃花说。
我一听,顿时觉得这个惩罚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杨桃花长得漂亮,给她理发也是一种享受。于是,我赶紧点头:“好,我答应你!”
就这样,我成了杨桃花的专属理发师。每个星期天,她都会来找我理发。刚开始的时候,我的手还是会发抖,但是慢慢地就稳定了下来。李师傅看我进步这么快,还夸我有天分。
杨桃花每次来理发,都会给我带些好吃的。有时候是供销社里的水果糖,有时候是自家腌的咸鸭蛋。我虽然嘴上说不用这么客气,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个星期天的到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见到杨桃花。她坐在理发椅上的时候,我总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有时候,我故意放慢理发的速度,就为了多看她几眼。
村里人都说,杨桃花和我处对象了。我们村的王麻子还跑来问我:“根生,你小子可以啊,把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给追到手了!”
我赶紧解释说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就是理发师和顾客的关系。可是王麻子不信,他说:“得了吧,谁家姑娘每个星期都去理发?再说了,你看杨桃花来理发的时候,那眼神儿都是甜的。”
我心里暗暗窃喜,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其实,我早就喜欢上杨桃花了。可是我不敢说,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就是个理发学徒,而她在供销社上班,是个体面人。
正当我纠结的时候,一个叫周老板的人出现了。这个周老板是开运输队的,家里有好几辆大卡车。他看上了杨桃花,经常去供销社找她说话。
杨桃花的父母也动心了。他们觉得周老板有钱有势,是个好女婿。于是,他们就开始给杨桃花施压,让她答应这门亲事。
那段时间,杨桃花来理发的次数明显少了。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要嫁给周老板了?”
杨桃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我的心一下子就疼了,我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终于有一天,杨桃花来店里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她说:“根生,明天就是我订婚的日子了。今天来,是想让你最后给我理一次发。”
我的手又开始发抖了,就像第一次给她理发那样。我看着镜子里的杨桃花,突然说:“不要嫁给他。”
杨桃花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杨桃花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无言以对。是啊,我为什么现在才说?如果早点说出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第二天,杨桃花如期订婚了。我没有去看她,而是一个人在理发店里发呆。李师傅看我这样,叹了口气说:“年轻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十年过去了,我在镇上开了一家自己的理发店,生意还不错。这天,我正在给客人理发,突然听见店门口的铃声响了。
我抬头一看,是杨桃花。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眼角多了几分沧桑。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根生,给我理个发吧。”杨桃花说。
我这才知道,她已经离婚了。那个周老板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把她和孩子都抛弃了。
看着那个在角落里玩玩具的小女孩,我突然有些恍惚。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现在会是什么样?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会不会叫我一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