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是极少知道杨骚的,即使偶尔有几个知道,必定是借着白薇之名附带知道这个名字,然后加上一堆不好的印象,如“渣男”“负心汉”一类而沉在心底,绝对的负面人物一个。
在民国文人中,有所谓“四大渣男”之说,即郭沫若、郁达夫、徐志摩和胡兰成,郭沫若在文革中可以说是民国文人中除鲁迅外仅存的“硕果”,声名很是响亮,再说了,都知道读书要读“鲁郭茅巴老曹”,那头衔也不是白来的。
徐志摩有林徽因,胡兰成有张爱玲,所以相对来说,郁达夫相对要寂寞些,因为王映霞本不是圈内人,便也可以理解了,而最冤枉的就数这杨骚了,幸好白薇的名气不算太大,如果也同林徽因或张爱玲那样地如日中天,杨骚挤下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位,都是很正常的,我估计多半郁达夫要下来。
郁达夫 王遇霞
他和郁达夫二人不但长期合作,也还有很多相像之处,都是南方人、大才子、年轻时都有“民国帅哥”的美誉、其他如留学日本、情人无数,著作等身、同鲁迅交集很多、在南洋热血投身抗日宣传等等,俱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不同的是郁达夫在抗战胜利后被日军暗杀于苏门答腊丛林;而杨骚幸运地从印尼回国,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广州作协副主席,还先后被选为广东省第一届人大代表和全国第二次文代会代表。
按现代人的观念,绝对没有人会用这个“骚”字来给自己取名字,这个字于现代意义上,除了“迁客骚人”或《离骚》外,其他皆是如弄骚卖姿一类的风情之意,总体来说就不是一个好词。
杨骚自然是笔名,他是福建漳州人,本名杨古锡,字维铨,他之所以用这个笔名自有其深刻的含义,“骚”,即是发牢骚。既是对当时社会的愤懑,也是对自己的不满和对命运的怨恨。
他既反抗社会的黑暗,又不断地挣脱个人情感和命运的羁绊,他永远和这个‘骚’字紧紧相连。由于长期飘泊无定,所以,他的‘骚’总是带着一股不为人所理解的愁怨。
小时候的他还算是很幸运的,他过继给堂叔杨鸿盘为子,而这位堂叔是清代最后一批拔贡生,文学修养十分地深厚,且家境富裕、思想开明,所以,杨骚他的庇护下,一路顺利地读书学习,并在高中毕业后赴日本留学。
他本来的意愿是入海军学校,希望以后能一血中国战败后所受的耻辱,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如何能实现,于是,他转学矿业,希望以后能“开矿救国”,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最后是考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虽然不是他来日本的初衷,但好歹是公费,生活是不用愁的。
杨骚是个爱国的热血青年,他思想紧跟时代新潮流,而《新青年》等进步刊物对他有着极大的影响,他骨子中似乎就存贮着天然的文艺基因,因此,他在日本期间,便开始了他的文艺创作。
自他第一首诗歌《一个日本女人》在《民国日报》上发表后,杨骚便一发不可收拾,思如泉涌,连续不断地发表了许多诗歌,随着声名日起,很多人都知道了一位诗坛的新星——杨骚。
1927年,27岁的杨骚回国,依然进行诗歌的创作及翻译文艺作品,著作颇丰,而此时,他遇到了大他七岁的女作家白薇,从此,他陷入了一场奇葩的恋情,最后在这场情殇的旋涡中,将自己弄得头破血流,而且也给白薇带来了一生的痛。
凭良心说,杨骚和白薇的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是没有结果的邂逅,如果二人只是抱团取暖,那将是十分美好,且对二人都是十分有益的。
无奈,白薇爱得太深,陷得太深,她对杨骚的情感,就像张爱玲遇到胡兰成便“卑微到尘埃里”一样,最终的“杨骚之恋”是毁了自己也伤了对方,就如同下水去救人,却被溺水者紧紧地缠抱,于是,二人一起悲剧了一般。
“我是爱你的呵!信我,我最最爱的女子就是你,你记着!但我要去经验过一百个女人,然后疲惫残伤,憔悴得像一株从病室里搬出来的杨柳,永远倒在你怀中!你等着,三年后我一定来找你!”
这是杨骚最为后人诟病的一段话,写在他给白薇的信中,这段话不仅让他在后人的眼光中成为一个毫无廉耻的渣男,也使他的名声受到了严重地损伤,因为他们二人的通信集是公开发表的。
就我来看,杨骚是个很有同情心的男人,他虽然四处寻情,“娼家是我的坐卧处”,按有正常思维的女人来说,谁愿意嫁给这样的一个风情万种的男人,所以,我理解,这就是一种拒绝。
但是,说是拒绝,却又写得情意缠绵,百转千愁,这是不忍心伤白薇的心而直接拒绝抑或是有其他的含意我不得而知,他是否真正向着“一百”而努力,真耶假耶,成效几何,这些皆无从考证,一切尽在云雾中。
然而,杨骚在这场“姐弟恋”中,并没有将白薇当作自己可以作为伴侣的对象,他心中也许忘不了他的初恋凌琴如,他只是将白薇当作自己落难时的蔽护所,否则,他不会在同白薇的婚礼现场逃得无影无踪的。
这次的逃婚给白薇的打击是沉重的,可是,白大小姐依然原谅离他,爱上一个人,只要一瞬间,放下一个人,却要一辈子,这就是白薇,她一直在思念中等着他回来,当然,就杨骚而言,他的做法有些太过自私和无情了。
不忍心伤对方,却让对方伤痛了一生一世,但依我的推理,这肯定不是杨骚的本意,他被对方逼到死角了,不过,杨骚这样的行事方式,让他从此是落下骂名而不得翻身,是不可能得到世人的理解或宽容,被人称为“渣男”也是可以理解的。
注定无缘的人,就应该狠下心来与对方彻底地告别,但杨骚却是在顾忌伤害白薇的心路上纠结,最终更加深深地伤害了白薇的一生,在和自己的内心“和解”的挣扎中,将自己涂抹得面目全非。
但是,不管对异性的态度如何,杨骚在民国时代的文学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他同鲁迅的交往是相当地密切,受到鲁迅的器重和提挈,鲁迅在其日记中有数十次提到杨骚的名字,而白薇也是由他引见并在鲁迅的关怀下,迅速成为闻名于世女性作者。
鲁迅先生
而杨骚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也达到了高峰,他不仅在鲁迅主编的杂志上发表了14个剧本、几十篇诗歌、小说和译作,还结识了如柔石等众多的左翼文学青年和知名作家,他自己也成为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重要作家,并发起成立了中国诗歌会,他也被誉为“新诗先行者”。
抗战爆发后,他加入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同郁达夫等人一起,为抗日竭尽全力地鼓与呼,期以唤醒民众一致抗日,是中国文艺界最坚定的抗日战士,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也因抗战中的诗歌成就,而被誉为“抗战诗星”。
皖南事变后,按杨骚的意愿是准备去延安的,可是,当他在被周恩来接见后,接受了去南洋工作的安排,他按照周恩来的指示,帮助爱国华侨首领陈嘉庚,创办了南侨总会的机关刊物《闽潮》,发表了许多抗日救亡的文章,使这份刊物成为对华侨宣传抗战的重要阵地。
太平洋战争爆发,他同郁达夫、胡愈之等人一起又发起组织了“星华文化界战时工作团”,大力宣传世界范围内抗击法西斯的斗争,他一直坚持到新加坡沦陷前夕,才撤至印尼苏门答腊的深山密林里,过着隐名埋姓的艰苦生活。
1944年,他同当地的侨生陈仁娘结婚,从此,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后来育有三子,也算是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
抗战胜利后,他回到新加坡,一边教书,一边帮助陈嘉庚进行《南侨日报》的复刊,并开始编纂《大地与南侨》一书,后来又担任《生活报》的副社长,继续创作和发表他的诗作,其中也发表有大量的杂谈及评论文章,为南洋文艺的振兴而勤奋工作。
但是,长期的劳累加上以前在丛林中艰苦的生活,对杨骚的健康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一直拖着病体坚持再坚持,直至回国后方才有所好转。
在新中国,他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因而担任了广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并被选为人民代表,但是,最终因为劳累过度和长久的疾病,于1957年在广州去世,享年57岁。
观杨骚的一生,实在是一位被严重低估的作家,作为一位“热爱祖国的多情的歌手”,以他“一生为革命文化事业奔走南北,着译丰富”的成就,在民国的文学阵营中,肯定是应该排在第一阶层中而被大加赞扬的。
但是,现在他却默默无闻,似乎是个附着在白薇名声之下的存在,其实在民国,又有几位文学大家没有伤害过女性,如鲁迅之于朱安,郭沫若之于佐藤富子,不管形式和历史原因为何,都是给女性太多的伤害,这样的大师级人物,太多,太多。
所以,如其子杨西北所言,“父亲有点被歪曲了”,杨骚在后世,背着“浪子”或“渣男”一般的标签,在“不仁不义”的重压下,被后人有选择性地遗忘了,他同郁达夫一样,除了资深的文学爱好者,几乎不为人知了。
人们将其与冰心和林徽因一起,誉为“构成福建新诗源头”,然而,平心而论,他的名声与这二位相比,相差得又何止十万八千里,说个天壤之别亦不为过,每每想到这些,便不禁会仰天长叹,感慨万千。